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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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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门后是一个房间,准确来说更像一间刑房。
一个人正在受刑。
他直挺挺地站在正前方靠后的一个高台上,两只手被腕子粗的铁链吊在空中,身上着灰色布衫灰色裤子,布衫上又反穿了一件羊皮袄。
墙上一只小小的烛台映照出一片昏黄的光亮,那人只垂着头,一动不动,似已失去知觉。
竟是熊猫儿。
沈浪脚步将动,却听得冷冷一声,“别动。”
刚刚那白衣女子竟又站在侧面的阴影中,手里紧紧扣着一个淡金色的小圆环,圆环上系一根线,线则延伸到墙壁上的一个圆洞中。
沈浪四下一扫,熊猫儿所在的高台三面都是墙壁,墙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小的孔洞。
女子冷冷道:“你一动,我就拉下这机关,你知道这机关拉动后会有什么后果么?”
沈浪停住了脚步,稳稳地站在不远处,神色间依旧是那般的从容自若,笑道:“总不会是从那些小洞里飘出无数朵花来?”
女子恨恨道:“当然不是花,而是飞蝗般的毒箭,只要我一拉,你的好兄弟熊猫儿瞬间便要变成一只刺猬。”
沈浪道:“姑娘费了如此多的力气,引我来此,想必不会是为了让我看刺猬吧。”
女子冷笑道:“当然不是,你若不想他死,便把地上那杯毒酒喝下。”光线不佳,她的脸愈发僵硬如木,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只有嘴角能勉强扭动一些。
沈浪目光下移,果然看到地上摆了一只小酒杯,杯中有酒。
这样小的杯子,沈浪一次可以喝数十杯,可眼前这杯,偏偏是一杯毒酒。
若是毒酒,那便是半杯也喝不得的。
“酒,酒。”一个低沉的有气无力的声音,是熊猫儿,这会,他醒了过来,缓缓抬起头,微微睁开眼,看到沈浪,满面惊惧,“沈浪。”
“猫兄。”沈浪目光中也露出了些许焦急。
女子道:“沈浪,你快喝吧,不然你的好兄弟就要为你而死了。”
熊猫儿怒道:“你是谁?你要让沈浪喝什么,王怜花那个奸贼呢?出来我一定打死他。”
女子冷笑道:“少爷如何有空理你,他抓了你,自然还有别的事情要干。沈浪你快喝吧。”
沈浪此时已心急如焚,可面上依旧淡然,故意长叹道:“姑娘既然要我死,为何偏偏又要伪装,不以真面目示人,难道要我连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么?”
那女子突然哈哈大笑,声音却完全变了,变成了男子的清朗声音,然后,在面上一抹,去了易容。现出个朱唇玉面,眉间一点鲜红的公子来,不是王怜花又是谁?
王怜花笑道:“沈浪啊沈浪,不管我怎样易容,总是逃不过你这双鬼眼睛。好了,现在你已知道是谁杀了你,死在我手中,你实在已不冤枉。”
沈浪笑看着他道:“的确不冤枉。”
王怜花道:“既然不冤枉,你还不快喝下这杯中毒酒。”
沈浪道:“我此刻已是你的瓮中之鳖,你又何必急于一时,我想先跟猫兄说几句话。”
熊猫儿双目圆瞪,怒吼道:“王怜花你这个奸贼,你杀了我吧,为何要去害沈浪?”又对着沈浪哀声道:“沈浪,你不要喝,就让这狗贼杀了我吧,我们来世在做兄弟。”
王怜花的手依旧紧紧扣住那个圆环,只要他手指一动,熊猫儿立时便要成为刺猬。
无论沈浪的动作有多快,都绝快不过那手指轻轻的一勾。
沈浪眉头紧皱,已难掩心中痛苦,却只是盯着熊猫儿的脸,明明没有说一句话,可那氤氲着薄雾的幽邃目光中又似有着千言万语,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他盯了半晌,王怜花正待出言催促,沈浪突然已端起了那杯毒酒,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那含着剧毒的酒液划过他喉咙的时候,响起极轻的咕咚一声。
这一声咕咚好似有着魔力,瞬间,困住熊猫儿的那手腕粗的铁链突然像两条死了的黑蛇哗哗瘫了一地,熊猫儿也从那高台上一跃而下。
几乎于此同时,沈浪则像一只矫捷的雄鹰般掠起,两指如电,点上了王怜花的前胸大穴。
做出这最后一击,毒性已发,沈浪在无半点力气,滑倒在地,脸色惨白,呼吸深沉。
只是那双眼眸还是清亮,脸上的神色还是淡然,甚至连嘴角淡定从容的笑意都没有减少半分。
他只是看着熊猫儿,好像他脸上开出了一朵奇异的花,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熊猫儿的眼神刚刚还是火一般的怒,现在却已成了冰一般的冷,他缓缓走向沈浪。
沈浪深深叹息,“王兄既然根本不知道我的答案,为何又要急于出手呢?”这话明明说给王怜花听,可他的目光却还是直直地看向熊猫儿。
熊猫儿一怔,“你在跟我说话?”
沈浪叹道:“这里难道还有别的王怜花?”
熊猫儿的眼神已变了,冷冽全然化成了震惊,好似听到一句天下最不可思议的话,半晌,才低声囔囔道:“你知道?你看出来了?那你为何要?不可能,你在说什么?”
沈浪叹道:“你虽然连手臂都精心易容,这个熊猫儿看似已全无破绽,我却还是知道,你不是熊猫儿,现在你可以把这易容除下来了。”
熊猫儿怔愣片刻,在面上一抹,易容除去,现出的脸果然是王怜花,跟被点住穴道的王怜花一模一样,连那眉间的朱红都分毫不差。
沈浪又看向被点住穴道的王怜花,道:“若我没猜错,他本就是刚刚那位姑娘。”
王怜花除去易容,面容不在僵硬,震惊之色更浓,几乎连脸部都已扭曲,不解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那姑娘变成王怜花的那刻我便知道了。”
王怜花因为震惊,声音微微颤抖,“那你为何还要喝下这杯毒酒?”
沈浪叹道:“若我不喝下这杯毒酒,只怕你就要变成刺猬了。”
王怜花浑身一个激灵,冷冷道:“我难道会这般傻么?上次她来抓我,不过是试试你罢了。她叫林鹤仙,本就是我的人。”
沈浪道:“她可以成为你的人,难道不能成为别人的人么?”
“绝不会。”王怜花肯定地说道。
沈浪苦笑道:“可她的确已是别人的人。我只是想不到王公子竟然也会信任别人到以性命相托。”
王怜花凝注林鹤仙,恨声道:“我母亲传她易容术,几乎与我不相上下,而且,这世间,她本该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沈浪道:“所以,也只有她能扮你,不管声音举动,都那般惟妙惟肖。”
王怜花看向沈浪,“既然如此,你是如何看出来熊猫儿不是熊猫儿,王怜花不是王怜花?”
沈浪道:“你做了两层易容的确高明,只因谁能想到自己揭开了一层还有一层呢?天下间谁又有这般高明的易容术呢?可你第一层易容故意做得粗糙,留下线索,让我揭破,却是画蛇添足。当时我便想,若是王公子亲手易容,又如何会是这样?如果眼前这个王公子不是王公子,那么真正的王公子又在哪里?王公子自然是想要亲手杀我的,又怎会不在现场?”
王怜花道:“你又如何知道她已不是我的人?”
沈浪咳嗽一声,嘴角已渗出一丝血迹,“你去看她手腕,有一朵莲花标记,给你下毒的那个组织,便是以莲花为记,若她不是有心杀你,为何要加入这样的组织?”
王怜花似不敢相信,抓起林鹤仙手腕,果然看到上面纹有一朵莲花。面色瞬间灰暗,捏着林鹤仙的手用上了力,只疼得她额角冒汗。
王怜花一把揭下她的易容,怒骂一声,“贱人。”扬手打了她一巴掌,林鹤仙那娇花一般的脸颊立时红了一大块,连嘴角都破了,只是瞪着王怜花的目光中依旧是恶毒的恨意。
王怜花恨恨道:“你从小伴我长大,我待你如亲姐,你为何要背叛我?”
王怜花凝注着林鹤仙,脸上竟有几分痛意。
突然,他伸手在那圆环上一勾,毒箭簌簌而出,眨眼间,已将三面墙壁钉得比刺猬还要可怖三分。
他并未去看墙壁,只是盯着林鹤仙的脸,恨道:“我先前并未让你真的在墙上安置毒箭。”
林鹤仙的面色已惨白如死,恐惧让她脸颊上的肌肉抽搐,突然,她大吼道:“是,你母亲王夫人是收留了我,还教我武功,易容术,医术,让我从小伴你长大,可你知道她还做了些什么?她杀了我全家,她以为我还小,什么都不知道,看我有几分姿色,留下了我,可她不知道,我这二十七年里,每日每夜想的都是杀了她,对,她现在是死了,可她儿子还活着,我不能亲手杀了她,那就要亲手杀了她儿子。”
她说完这些,急促的呼吸起来,似乎只有用怒吼才能压下心中的恐惧。
沈浪又道:“我也是碰巧发现了那个莲花为记的组织,云淇也是他们的人。”
王怜花道:“沈大侠的运气总是比别人好。”
沈浪道:“今天这一局,若我揭破了熊猫儿就是你王怜花,不喝这杯毒酒,她就算当场将你射杀,我非但不会为难她,甚至还要感激她。”
王怜花咬牙道:“若你未看穿,喝下毒酒,她亦可以收手,继续潜伏在我身边,伺机而动。她这计谋端的天衣无缝。”他又叹道:“结果你非但看穿了,还喝了毒酒。”
沈浪淡淡道:“只因我知道,只要我一喝下那杯毒酒,你立时便会从那高台上下来。 ”
王怜花一怔,看了他半晌,才道:“若你当场出言提醒,她定会对我痛下杀手。”他声音渐低,“只是,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么?”
沈浪几已脱力,却勉力一笑,“王公子可以试探我,难道我不能赌一局么?”
王怜花凝眉看着他,“用你的命来赌?”
沈浪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瞬息间神色变幻,最后化作怆然一笑,“我本想赌这一局,可此刻我才想到,只怕自己已输定了。”
王怜花脱口而出,“为什么?”
沈浪苦笑,“只因我或许已失去了唯一的筹码。”
“唯一的筹码?”
“对。”
王怜花先是不解,继而也似猛然想起,一个箭步来到沈浪身边,三指搭上他的手腕,指下脉搏滞涩不畅,如刀刮竹,他轻轻摇头,囔囔道:“这万万不是我的毒。”又抬头看向沈浪,眉间紧锁,目光闪烁,“你真的觉得这是你的筹码?”
他本是问句,却不待沈浪回答,掠到林鹤仙身边,扼住她的咽喉,冷冷道:“贱人,你换了我的毒!把解药交出来!”
林鹤仙几乎喘不过气来,断续道:“你,你,不是,就想要,他死么?”
王怜花冷声道:“我的确想要他死,但他的生死只能握在我手里,交出解药。”他手上用劲,林鹤仙两眼瞪大,几乎凸出眼眶,“班,主,给的,毒药,我,又,如,何,会,有,解药。”
王怜花松开手,眼神如利刃般割在她脸上,“班主是谁?”
林鹤仙一阵猛咳,才缓缓道:“班主就是班主,天下间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因看过的人俱都死了,班主乃是制毒的天才,除了他自己,谁又能解得了他的毒。你身上的蕉鹿岂非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怜花恨声道:“好,很好。”
他重重地捏上林鹤仙的下颚,迫她张开口,一颗丹药立时滚进了她的喉咙。
王怜花冷笑道:“制毒天才?那你何不亲自尝尝我制的毒比起你们班主的,滋味又如何?”他寒意森森的眼神已化作万千柄冰刃,一刀一刀的割在林鹤仙身上,嘴角噙着的笑意又如一点惨碧的鬼火。
林鹤仙忍不住浑身颤抖,“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王怜花冷笑道:“没什么,不过是颗名毒药罢了。只不过那毒药却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美人妆。”
他声音残酷,又带丝蛊惑,“我向来知道你是最爱惜这副皮囊的,也是,像你这样让天下男人甘心臣服的美人,对自己的容貌的确是该在意一些,所以,这毒药实在太适合你。”
“你知道这毒药为何叫美人妆么?因为它发作起来,实在太别致,不疾不徐,温柔体贴,好似在给女子悉心上妆。”
王怜花食指的指尖轻轻划过林鹤仙的嘴唇,那冰凉的触感,似一条滑腻的小蛇,游过全身,激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先是嘴唇,唇上的肉一小块一小块的掉落,变成一种鲜艳的红,好似涂上了唇脂。之后伤口不会愈合,只会腐烂下去,流脓,生出蛆虫,蛆虫在唇上爬来爬去,钻进喉咙。然后是你的脸颊,也慢慢腐烂,烂出两块生肉,红似胭脂,比小指还粗的蛆虫钻出钻进,把脸颊钻出一个一个小洞。接着你的眼睛,上下眼睑会掉落,你的眼睛就会更大,大到只要不小心一些,眼珠子都会掉出来。你的眉毛当然也要打扮一下,它会长得越来越粗,越来越长,垂在脸上,以后就再也不用画眉了。”
王怜花说的残忍又恶心,连沈浪都已不忍卒听,坐在地上,皱眉看着他,他边说边用手指,一处处描摹林鹤仙那艳若朝霞却惨白若死的面容,“哦,忘了,还有你的耳朵,也会生出两条蛆虫,在耳垂处打成一个圆环,就像耳环一般摇摇晃晃。”
“别说了!”林鹤仙惊吼出声,泪水早已流满了脸颊,牙齿咯咯打颤,在也忍不住,哗哗呕吐起来,几乎连胆水都要吐出。
秽物沾在王怜花衣袖上,他皱了皱眉,脱下外袍,扔在地上。
林鹤仙嘶吼道:“魔鬼,你这个魔鬼,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王怜花冷笑道:“你背叛我的时候,可想过要求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你快杀了我。”林鹤仙囔囔自语,似已失去神智,若她不是被点了穴,此刻只怕早已自戕。
王怜花叹道:“其实,你我终究是有些感情的,我又怎忍这般杀了你,我可以给你服用缓解毒发的丹药,只要你乖乖听话,事成之后,我还可以饶了你。”
林鹤仙只是惊惧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更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他一贯心狠手辣,又如何能轻易饶了自己呢?
他伸手替林鹤仙拂开穴道,“你此刻被我擒住,即便拿出骨气,绝不背叛你那组织,可若被你那心狠手辣的首领知道,又会如何揣度你,难道还会信任你?所以,切莫在我面前耍花招,或许还可留下条贱命。”
说完,将沈浪负在背上,奔出荒庙,隐没在了暗夜中。
林鹤仙看着王怜花离去,心依旧砰砰跳个不停,她深吸一口气,取出自己那尖锐锋利的铁链鸟喙。只要一下,狠狠刺入喉咙,就再不需要面对那个天下间最可怕的恶魔,是的,只要一下,自己就解脱了。
她定定地看着那闪动精光的尖勾,好似愣住了。半晌后,终于呼出一口气,一跺脚,向着王怜花的方向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