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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沈浪从床上翻身而起,清醒过来,急促地喘气。秋日天凉,身上却被重重汗水浸湿了衣衫。

      沈浪看向窗外,天穹幽蓝,月上中天,不过刚至子时。

      在这古怪的庄院里,他竟沉沉睡去,这实在太过危险的一件事。

      而他刚刚经历的一井,亦都是梦境,可这梦境又如此鲜活。白飞飞凄厉的笑,朱七七悲恸的哭犹在耳边。

      他还沉浸在梦中,耳边却真实地听到了一个极细微又极怪异的声音,从山的更高处飘来,夹杂在呼啸的夜风中。除了耳力过人的高手,能听到的人,绝不会太多。

      沈浪推开房间窗户,凝聚心神,细听下发现这声音似是女子的歌声。

      他从窗户翻身而出,身形之快,好似已溶入这清白的月光,成了一道模糊的淡影。他循着歌声,越出山庄围墙,往这山的更高处而去。

      声音渐清,的确是一个女子在唱歌,那歌声夹杂在朔风中,断断续续,婉转哀怨,诉说着满腔的愁绪,让人动容。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又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能唱出这般悱恻的歌声?

      沈浪足下不停,片刻之后,歌声更大,眼前也出现了一条崎岖狭小的石径,两旁是绵延的山岩,凋零的树木布满山岩上部,下面是裸露的岩石、泥土。

      沿着石径往上,慢慢看到左面的岩石后,现出半堵红墙,红墙后又探出一角飞檐,被凄清幽密的月色照耀着,像丛林古刹,又像是深山中的神秘庄院。

      这场景映在沈浪眼里,竟觉得莫名的熟悉,难道自己曾来过此处?可苦思之下,又全无记忆。

      那女子的歌声便是自这红墙后缥缈而来。

      沈浪跃上岩石,手掌在枯枝上一拉,身体复又腾起,瞬间已跃过那堵红墙。

      来到红墙后,便看到那角飞檐,乃是一座八角小亭,红色的柱子,灰色的瓦片,孤寂地伫立风中。

      到了这里歌声几乎已在耳畔,其间还夹杂淙淙水声。

      沈浪循声往前,一路都是奇石秀树,掩映衬托。一条宽不过一尺的小溪在足边迤逦伸展。

      终于到了那歌声的源头,也到了那小溪的尽头。

      水声激荡,歌声婉转。

      竟有一线飞瀑,自九天而落,跌入人间。飞瀑仅三尺宽,水势不大,落下之后,水流分散,断断续续,似珠帘挂在那石壁,最终又汇入崖下的一泓清池,溅起的水花细小,似云雾蒸腾,池中的水流也柔缓。

      唱歌的人就在这清池畔,是一个女子。

      她毫不畏惧秋日的寒冷,一身薄衫,坐在池边冰冷的岩石上,赤着足,伸入刺骨的池水中。

      那双玉足,脚踝纤细,莹白如玉,一下一下,踢起晶莹的水花,说不出的撩人。她的面容,也似她的玉足般清丽,又似她的歌声般哀愁。

      弯弯的柳叶眉,紧紧皱起,仿佛永远也扶不平眉间的愁绪,圆圆的大眼,波光粼粼,荡漾着满腔的哀怨,面颊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看起来是那般柔弱,惹人怜惜。

      最为显眼的,是她眉间一点指尖大小的朱砂,愈发衬得她肤若凝脂。

      她和白飞飞的面容并不相像,可那柔弱的气质却又像得惊人。

      沈浪并未掩藏,他已走了出去,打断了女子那幽怨的歌声。

      她惊恐地看着他,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你,你是何人?”

      沈浪道:“姑娘勿须惊慌,在下只不过是山庄的一个客人,睡梦间被姑娘的歌声吸引,擅自闯入,实在惭愧。”他声音温朗,言语礼貌,让人安心。

      女子镇定了心神,微微弯腰,“扰了公子的清梦,莲花在此赔罪了。”

      莲花?这名字让沈浪瞬间想起了那朵用墨汁绘在纸上的莲花,所以,眼前这女子与那组织有何关系?难道她便是班主?

      可她这般柔弱。

      沈浪不禁想起了白飞飞,她在他眼中何尝不是柔弱动人,楚楚可怜,可真相揭破之后,幽灵鬼女又是怎样的残酷毒辣?

      每每想起花神祠后石洞中的时光,沈浪的心好似又被那些沉重,无力,心痛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

      沈浪看着莲花,一时无言。

      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些细小的声音,是衣袂在摩擦草叶,唇边不禁浮起一丝笑意,他重重叹气道:“明明来了,却不敢出来,是怕叔叔怪你偷偷溜走么?”

      莲花错愕地看着他,正疑惑那话是对谁而说,已听得右边传来一声咳嗽,接着便见一个绯衣公子掩口咳嗽,自草丛后绕出。他面容俊秀,眸若星辰,唇边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我先前有事,沈兄又怎会怪我,不过没想到还是让沈兄快我一步。”王怜花笑道。

      沈浪笑道:“我还以为你对自己的毒毫不在意呢?”

      王怜花笑道:“我的确不用着急,只因我知道有人比我还急。”

      沈浪苦笑,“我只要不再找那人,你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王怜花盯着沈浪,笑道:“你不会。”

      “你竟如此肯定?”

      王怜花叹道:“只因在你心里,责任委实比你的性命还重要。现如今我们又在这里相遇,不正是最好的说明么?”

      沈浪笑道:“你既然能想到来寻这段公子,我又如何想不到?”身“可我两又偏偏都被这歌声吸引,实乃心有灵犀。”王怜花笑意更浓,“所以,耳朵比较灵的人总是容易遇到好事。”

      沈浪道:“什么好事?”

      王怜花看向那粉衣女子,笑道:“比如,见到绝色美女,听到优美歌声。”

      那女子凝目细看王怜花,微一怔愣,突然瞳孔收缩,似见到什么骇人之物一般惊呼出声。

      “你,你,蕉鹿之毒,为什么会有蕉鹿?难道那个魔鬼又回来了!”她目光灼灼,死死盯着王怜花,口中低声囔囔,话语混乱,似在梦呓。

      沈王二人被她突然的变化所惊,不禁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想,这女子一定知道很多事情,关于王怜花(自己)的毒。

      王怜花负手踱步到那女子身边,脸上堆着笑,一揖道:“莲花姑娘好,在下王怜花,你我名字如此有缘,关于姑娘刚刚所说的蕉鹿之毒,还请姑娘明示。”

      那女子目光无半刻离开他的脸,此刻近了看,目中惊惧更甚,盯了半晌,才幽幽道:“眉间一点红,蕉鹿一场梦。”

      眉间一点红?王怜花怔怔地转身看向沈浪,那目中满是不解,又带一丝询问。

      沈浪细看他的脸,果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眉心生出了一个细若针尖的红点。在幽暗的月下,他面容白皙,那红点又鲜艳若血。

      王怜花智计百出,心狠手辣,明明半点也不脆弱,沈浪此刻却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像一只被猎狗盯上的野兔,带一丝无措。

      沈浪点头的瞬间,王怜花眸中的光线摇曳了几下。

      莲花心绪渐平,悲声问道:“你是如何中的这蕉鹿之毒?”

      王怜花看着她眉心的红点,皱眉道:“我中的毒叫蕉鹿?姑娘莫非与我同病相怜?不知姑娘可有解法?”

      那女子长叹道:“若我有解法,又怎会变作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她这句话便似一几重锤,砸在王怜花脑袋上,他神情既惊且俱,忙又问:“姑娘看起来,岂非好好的。”

      莲花叹道:“你眉间既已显出红点,这毒该是已发作过一次,发作的时候感觉如何?”

      王怜花沉吟道:“昏昏沉沉,失去意识。”

      沈浪补充道:“举刀杀人。”

      王怜花一怔,问道:“我当时想要杀人?”

      沈浪苦笑道:“你几乎杀了我。”

      王怜花面上神色变幻,沉吟片刻才道:“所以,这毒是将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反应出来?”

      沈浪道:“若是如此,那你内心一定不想杀我。”

      王怜花皱眉问道:“你如何知道?”

      沈浪淡淡一笑,却不答他。

      莲花道:“中了这毒,开始的六个月里需要毒引才能发作,发作时神志不清,却会追杀一个指定的目标。而这毒引和目标,乃是制毒之时便已定下的。”

      王怜花面色已变,道:“听起来更像是某种蛊。”

      莲花又道:“或许是这样,其实这些制毒之事,我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蕉鹿在制做之时,便已加入了目标人物的鲜血,是已中毒者非杀他不可。”

      沈浪又问道:“若中毒者杀不了目标呢?”

      莲花叹道:“六个月的期限,若杀不了,就会死。”

      冷汗从王怜花额角滚落,他的脸也好似更苍白,声音微微发颤,“姑娘看来岂非好好的?”

      她抬头仰望着天上的弯弯的月牙,幽幽道:“若非阿玉委曲求全,尽心替我求取缓解蕉鹿的解药,我亦绝对活不到今日。”

      王怜花急问道:“那此毒可有解法?”

      莲花叹道:“自然是有的。”

      王怜花眼睛亮了亮,“如何?”

      “一种法子,杀了你的目标,另一种法子,去找那雪山幽昙,却需要在花开之时马上服下。”

      王怜花目光呆滞,“这雪山幽昙,如何珍稀,又去哪里寻呢?”

      莲花叹道:“是啊,在西南边陲的云南,极西之地有一座巍峨雪山,名玉龙,阿玉和我曾花了一个月时间到了它脚下,却被那山脚的沉默森林所阻,不得不打道回府。听当地人说,那花儿已成了精,佛只度有缘人,花儿亦只为有缘人开。”

      王怜花声音低沉,冷冷道:“那姑娘为何不杀了你的目标?”

      莲花一怔,垂首之时,泪水已滑落脸颊,“若那目标乃是你深爱之人,你又当如何?”

      王怜花心头震动,看向沈浪,他面容清朗,隐在月光的阴影中,辨不清神色,可那幽深的眼眸好似也正注视着自己。

      王怜花坦然转回目光,笑道:“幸好我没有这个难题。”

      莲花又道:“我被那魔鬼下了蕉鹿,却要我去杀阿玉,我又如何能下手,我宁愿自己去死。而且,那魔鬼竟然还让阿玉的声音成为我的毒引,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只能对他挥剑。为此,阿玉甚至,甚至,自己割下了自己的舌头。”

      听到此处,沈王二人俱都倒吸一口凉气,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一般的震惊。

      自己又如何能割去自己的舌头?这该是多么沉痛的决心。

      莲花已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哭声凄厉,飘荡在寒风中。

      沈浪看着她的悲痛模样,已不忍多问,可这个问题却又非问不可。

      “那恶魔究竟是谁?”他声音低沉,这句话好似自喉间挤出。

      “段风。”莲花留下这个名字,已掩面奔进了晚间清冷的寒风中。

      月已西斜,天地间只剩飞瀑的沙沙声,似细雨绵绵,不绝如缕,却只是把天地衬托得更寂静。

      细小的水雾飘荡在空气中,沾在脸颊,带来潮湿的寒意。

      沈浪和王怜花还是对面而立,默然地彼此凝注,两人间隐隐流转着一股气息,是目光的交流,更是无声的对峙。

      两人脸上都是一样淡漠的表情,好似没有任何情绪,又似蕴藏着无限的含义。

      王怜花突然有点气闷,他发现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自己已失去了地利的优势。

      沈浪在他对面,背向月光,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中,除了那双时时灿若寒星的眼眸,其他五官都模糊难辨。而自己迎向月光,即便是睫毛的细微抖动,或许都难逃沈浪的眼睛。

      这岂非已先落了下风?

      王怜花竭力平静,却觉得心绪越发难宁,连呼吸都已紊乱,只好开口,打破这可怖的静默,“你可看出此间是何处?”

      沈浪道:“我先前的确未曾想起,但此时,我已知道,这里就是三美图上所绘之地,看起来像是主人家的一处别苑。”

      王怜花道:“此间的主人便是剜心炼药的段公子?”

      沈浪道:“应该无错,或许也是莲花口中的段玉。”

      王怜花道:“莲花和段玉相爱,可造化弄人,莲花中了一种叫蕉鹿的毁人心智的毒,下毒的人名叫段风。段风和段玉似有关系?”

      沈浪道:“兄弟?父子?亲戚?不得而知。”

      王怜花道:“段风似乎是一个极可怖的人。”

      沈浪道:“或许是因为他的毒极可怖,一种让人变成恶鬼的毒。”

      两人一言一语,互问互答,将许多事情一一梳理,可声音都是一样的淡漠清冷,几无情绪。

      “我想起了一个人。”沈浪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似有悲痛之意。

      王怜花嗤笑一声,“若裘素素真是中了蕉鹿之毒,那你的确错了。”

      沈浪默然片刻,叹道:“我或许真的错了。”

      “可你已经做了,绝无挽回余地。”

      “只是不知她所爱的人究竟是段玉还是段风?”

      王怜花轻轻摇头,冷哼一声,“我现在还有必要再去管别人么?”

      “的确没有必要。”

      “所以,我的毒引是琵琶声?”

      “应该无错。”

      “目标人物则是你?”

      “绝对无错。”

      王怜花终于笑了,在朦朦月色下,这笑容有些迷离,“沈兄会让我杀么?”

      沈浪却看不出有没有笑,声音只是淡淡,“那王公子又会杀我么?”

      又是无言的沉默,又是无声的对峙。

      半晌,沈浪终于叹道:“为何明明是显而易见的问题,我此刻偏偏回答不了。”

      王怜花冷冷道:“或许不是回答不了,而是我们彼此心中都已有了自己的答案。”说完,他转身离开,淡黄的月光覆盖在他的背,轻捷的身影片刻便已隐没在红墙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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