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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则天(三十六) ...

  •   “二郎来了。”小黄门踮着脚,柔媚地报着信,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连头也低得恰到好处。
      上阳宫总算来了几个看得过去的奴几。她身子后斜,压在几上的手向后收,不留神,将一枚棋子夹到了掌心。高延福忙地从席上起身,躬立一旁。就这会工夫,暅已经大步进来,戴着宝石冠、着披金锦绣三重赭袍,蹬双龙戏珠金线锦袜,身后跟着韦欢、韦欣、婉儿等十余人从——不到一年,暅已经全然习惯了皇帝的派势,在她这里,也越发的随意了。
      她微微蹙眉,面上却笑出来,仿佛刚迎回了远游独子的老母亲,高延福也颤颤地伸手,将隆重的礼仪加诸暅身:“陛下。”
      这老头子已然学会如何识趣得令人恰好生厌又生怜——就像婉儿。她将两指逼着棋,顶在掌心摩挲,目光自然地投向暅,笑着道:“许久没见你,仿佛瘦了些。”
      暅道:“阿娘忘了,三日前才来过。”一低头,道:“也没瘦呀。”
      她笑:“自己的儿子,天天见尤嫌不够,三天一见,怎么叫‘才来过’?”故意探出手,做出想揽人的模样,又收回来,暅见了,忙凑上前,将身子靠着她,笑道:“那不是忙么?若不忙,恨不能早晚三次来呢——阿娘若寂寞,叫仁儿武儿他们来陪陪罢?”
      韦欢与婉儿都面色如常,反倒是韦欣扬起下巴,摒不住笑了一下,她觉得有趣,决定加一把火:“武儿年小,少些车马劳顿。仁儿年长,叫他来陪我下下棋罢。”眼觑婉儿,这小东西眼皮都不抬一下——好几个月不见了,她已思念得咬牙切齿,这小东西却是雍容白润,更添出一股豁达风韵,她只是看着,便觉得一股邪火从腹腔中升起,烧到舌齿——韦欢倒是笑道:“若仁儿能代父尽孝,自然是最好的。”
      她的火更甚,用力将掌中的棋子掷出去,自以为如飞镖出袖、杀人无形,实际甫出袖口便轱辘着落了下去,滚到一双雪白的罗袜前,有一只袜也似雪白的手将之拾起,宽大的袖口垂地,露出一截修长细白的手腕,她顺着广袖向上,看见了婉儿斜垂的脸——那是介于恭顺与桀骜之间的角度,抬起时双眉垂下,眼却瞟起,从左至右将她飞速地扫了一遍,便又变成了全部垂下的姿势。婉儿将晶莹的双手捏住这一颗黑黑的棋子,左右拇指与食指在棋上,衬得棋子愈黑、肌肤愈白,其余指头微微翘起,似兰花模样,却向她张开,仿佛一张嗤笑的脸;双膝跪地,宽阔的裙摆松散地堆在地上,像已被宽去丢弃;膝行而前,到了暅的身旁才停下,脖颈顶起,胸与腰背摆出一个漂亮的曲线挺直,下巴微抬,露出了精心妆扮过的唇颊:“陛下的棋子。”
      她咽下一口燥气,手按在几上,撑起半身:“也有许久没见你了。”
      婉儿如杨柳般匍匐下去,衣衫委地,前额触在了几前的地上,两手依旧捧着那颗棋子,高过顶心:“妾也许久未见陛下了。”
      她皱眉,手慢慢伸出去,隔着矮几,捏住了棋子——也是拇指与食指——小小一颗棋子,早已无处承受如此厚恩,免不得便触到了婉儿的指上,比腕上的滑腻不如,却自有一股倔强触感,略一用力,棋子不动,婉儿却抬了眼,从下向上看她,猛然一扯,婉儿松了手,伏地叩首,口称:“万岁。”膝行而退,极尽恭敬。暅在一旁笑道:“不必如此拘束,站起来罢。”
      婉儿依言,柔软地站起,慢慢展直,衣衫起伏,勾得她的目光直直停住,自下而上,到腰间时蓦地转脸,笑看暅:“可惜我年纪大了,也下不得几盘。”
      暅倒不是很失望,笑笑道:“反正阿娘愿意,随时唤他便是。”这句话倒使婉儿动了动,她察觉了,带着几分得意瞥过去,问:“听闻婉儿办了些事,你还算满意?”
      暅笑起来,却向旁边一望,几个妻妾会意,依次退了出去,便从人们也缓慢地隐了。暅慢慢起身,站在她面前:“阿娘……”
      她抬手打断:“若是为了前朝旧事,倒不必问我,你顺着自己心意办就是。”看暅有些怔愣,轻笑道:“从前你年轻,也不大谙习政事,受了那些人的蛊惑,便意气用事。而今你已这样大了,又历练了这么些年,有些事,也不必我一一教导了。”
      暅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可有些事,儿还是想问阿娘。”
      她道:“着实不决者,可与近臣商议,实在商议不出来,再来问我,若是事事都问我,外人见了,难免有疑猜。”欲要起身,手拍了拍,暅早上前,将她扶住,她便顺势靠着暅,道:“阿娘不过是一个女人,又已老了,你当我真稀罕那名号么?不过是时局所迫……”点到为止,又叹息一声,暅看她的目光益增亲爱:“是儿子从前不懂事,以后不会令阿娘担心的。”
      她不语,等着暅继续——那些事不问,有一件事,也必是要问的。果然,暅扶着她走了两步,踟蹰道:“旁的不提,有一件事,一定要阿娘知道。”
      她眯眼,假作不闻,暅的声音却低下去,她这老耳朵险些没听见:“有人状告旦儿,说他谋反。”
      她无动于衷,站着仰望殿中的练幔——以前怎么没发现,长寿殿有这么高?
      暅道:“儿已着人去查了。”
      她还是不说话。暅也站着仰望着房梁,好一会,低声道:“旦儿献出来太平为他写的书信,没什么紧要事,只是教导学问。可儿若未记错,那时候阿娘不许任何人与他来往。儿也不是计较这些,只是……那种情形下,冒着违阿娘令的风险,太平对旦儿,怕是很心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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