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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书信 ...

  •   我在宫中一气停留到了科举之日——从前总觉得科举类似于后世的高考,后来慢慢地发现与其说是高考,不如说是公务员考试。真到参与时,才发现这考试与公考还不一样,至少已有官身的士子们的数目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放眼望去,一片青、绿,甚至还有着浅绯与朱红者。不自觉地转头向身旁看,但见朱恩和高力士都束着手,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也不知是天性谨慎,还是不知我的心意,总之没有半点要讲解的意思——倒令我有些怀念老冯和他那些儿子们的机灵来——轻咳一声,问道:“制科的人一向这么多么?”
      无人抢答,高力士的嘴唇动了动,似想说话,终是低头,一语不发。朱恩则木呆呆地站着,好似没听见我的话。我只得又咳一声,道:“朱恩,你知道么?”
      朱恩一惊,上前跪下——我倒没特地隐瞒身份,不然也进不了宫省,但却也未按本品着装,随从们亦特地打扮过,就是为了不显示身份,朱恩此举,岂非违我本意?——道:“回娘子,小人从未留心制科之事,书一笺往吏部,或邸中晓事之人问询。”
      我抽抽嘴角,眼看高力士——我留心他已有些年头,笃定他多少知道些这类事情,不肯发言,多半是不愿越过朱恩。高力士却还低头,仿佛看不见,我只得叫道:“高力士?”
      他方也跪下,口道:“小人也不曾留意过,只是听说考明经者,多时能有千、百之数,而进士、秀才、俊士、神童等科似在此下。”
      朱恩跪时尚可,到高力士跪下,已着实惹人注目,加之这两人都是面白无须、身着绮罗,有不少经过的书吏、士子都向我这边看。
      我既觉扫兴,便不再问,挥一挥手,欲上辇回转,却听一人笑道:“国朝沿隋法汉,举贤者贡于王庭。武德初,敕诸州学士及早有明经及秀才、俊士、进士,明于理体,为乡里所称者,委本县考试,州长重覆,取其合格,每年十月随物入贡。其时每一科举,或数十人,或百余人。太宗定制,上州岁贡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光宅以来,朝廷务求人才,孜孜矻矻,以事草泽,国子监明经送三百以上,进士三十以上,余各州皆有贡献,以显五教于万民者。故每一制举,多则千人,少则数百。录取之盛,亦超前朝。”转头目视,但见一人凑近,叉手行礼。此人年在三十上下,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未蓄髭须,看起来与一般士人无二,只多了那么一二分俊秀,国字脸、长剑眉。年纪轻轻,便着浅绯,却又孤身一人,不似贵介子弟,心下生疑,背手而立,高力士此刻倒是乖觉,上前几步,恰站在警卫之后、我之侧前,既不行礼,也不傲慢,缓声道:“足下是谁?”
      那人笑道:“臣邱柒拜见长乐公主。”言语表情,极尽恭敬,却并不行大礼。
      我听名字有些耳熟,便偏头去看余观音——仙仙不在,她为我执笔书信,倒是常常跟在近前——这小娘记性却好,凑近道:“仿佛是王佛郎的兄弟门下。”
      我恍然:“记得你是外放?”记得是因那一封奏李旦之藩的疏,得了阿欢的赏识,选了个要县。
      邱柒笑道:“秩满守选,所以到京候任。”
      这一句便知不是个老实人,又知他是阿欢的人,不觉立意敲打,甩袖便道:“走罢。”
      从人们甚是乖觉,立刻便拥我上辇,快步而去。
      回宫时却依旧有些不快,便将书信,连恩科并此事简略写就,写到结尾,刚想抱怨,想起阿欢好几日不曾来信——料是上次多嘴写了“阿盼很好”四个字,惹她生气——却故意不提我的意思,停了笔,将一封信反复看过,觉得公事公办的派头十足,方交人加急寄出。等到次日,却先收了阿欢一封信来,并不提任何紧要之事,也只絮絮叨叨说她殿中的花,又说李暅近来喜欢鹦鹉,宫中为了讨好,各收集了不少品种,徐长寿处的几只尤佳,李暅已去看了三二回了。
      我既收信,方知阿欢并不曾因那四字生气,有些后悔自己任性寄了那样冷淡的一封信去,可惜已经寄送,无可追回,只得自欺欺人,先忙正事——昨日一出宫门,今日便收了不少笺劄。
      西京的宰相除了崔秀,还有留后宗楚客。此人甚是圆滑,自我来京,只派人向我第中送过一回礼,公务要事,一无消息。此次却特地转来几封疏奏——只单纯转来疏奏,自己并无一言,便是疏奏也称是奉旨呈与阿盼,并不提我——无甚要事,只说是李暅临朝,是否要请将国子监西监与西京诸赤、畿县贡士的数目增加一些。
      此人精明至此,使我无话可说,略想一想,叫人道:“与崔秀说一声,若有议事,通报我知。”高力士在,躬身领命,便要去时,我叫住他:“不用你……”目光一转,见外面几个府中跟了许久的小宦官,一人得过阿欢的点评,说是口风严谨的,便叫进来:“林三通是么?你和崔相公说一声,陛下手书,命我代五郎行留守事,宰相议事,我当参与。”
      那林三通得此重任,满眼中都放出光来,却不慌不忙上前,弯腰道:“小人领命,向崔秀崔相公传话,说公主得陛下之令要参与宰相议事。”俟我点头,从容而退,高力士面色发青,便即跪下,口称娘子。
      我见他模样,想起昨日转身便走时邱柒的脸色,忽地觉得没什么意思——往常还总嘲笑阿欢,说她重术不重道,眼下我却已能熟练使用她所使用的那些招数了——意兴阑珊,便欲摆手叫他退下,手刚提起,却又放下。一言不发地坐回案旁,写得几字,到底心烦意乱,叫起高力士:“你知自己错在哪么?”
      高力士不肯起身,膝行而前,也不知真假,反正恭顺地道了一句“小人愚昧”。我道:“你不必和我说这些虚话,只要知道一件事,阿娘既把你们兄弟给我了,便要好好听我的话。我问什么,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错不要紧,得罪人也不要紧,但不可欺瞒,明白么?”若他真是历史上那个高力士,应当是个聪明人——就我所见,也的确不笨——点上一次,也就罢了。若真不好用,宁可不用。皇宫中什么人都缺,就是不缺宦官,这么一想,倒也释然。
      一日里没什么大事,却觉心神俱疲,早早睡了,次日大早起来,就命取信,不出所料,阿欢也附在李暅的手令中来了一封信,撕开一看,却只短短二百字:
      前日来信,概已收验。比来事繁,虽子夜而不得稍安,且以疏不间亲,故不留意,竟使吾妹生隙,岂非姊之过欤!恩科既开,俊才隽士,云集台省,料必有合妹意者众数。区区邱柒,本投机取巧之辈,有攀缘附会之才。出身嬖小,并无根基,攀附阉庶,得取次赤,期满守选,不赴神都,而取西京,意在前驱,诚非忠恳,首施两端,不足为道。然水之至清,人之至察,古人之言,不可不思。吾妹敏鉴,必知深浅,不令姊担忧也。
      她难得写这么肉麻的信,偏又是调侃的语气,喜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将“疏不间亲”四字看了又看,立刻提笔,也想装模作样地回上一封仿作,怎奈文力不逮,仓促难就。且又有圣谕前来,只得先将信放在一旁,将李暅的手书一看——竟是要提拔徐长寿家人的命令,还不肯经过鸾台,偏命我替他张罗,还许了一张空白的六品告身,作为封口之费。想想两代皇帝,偏生都叫我替他们收拾宫闱里的勾当,实是无奈。因这手令与阿欢的信同来,料必是阿欢在旁怂恿——说不定这信还给李暅看过——更是哭笑不得,不敢找阿欢的麻烦,便恶狠狠提笔,向李暅索要补偿——一个普通六品决计不够,少说也得要个台阁近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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