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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行露(六十三) ...

  •   太平离去的第十天,等待的光阴却变得格外漫长。比这更漫长的时间她也曾等待过,半月、一月、数月、甚至数年,但没有哪一次的等待像这次一样难熬。数着日子,拿着她寄回来的书信——昨日写,今日就到,没甚要紧事,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绫绮殿的花:
      黄的、紫的、红的、白的……
      一朵朵、一簇簇、一丛丛……恨不能将每一处枝叶上每一根脉络都写清楚。
      写完了,小心附上一句,说阿盼很好。“好”字的笔锋比别字都要迟疑,好像仅仅是这一句,也会勾起她的回忆似的。
      韦欢自问不是个耽溺过去的人,因而对太平的小心颇感不耐,提起笔,任性地在那四个字下点了四点,想给她送回去,到底又不肯——这算是什么呢?撒娇还是撒泼?仿佛她韦欢心胸如此之狭小,连一个小小婴童都要嫉妒。虽然现在的她的确是在嫉妒这孩子,不单因现在陪着太平的是他,更因太平的心显然已分了许多在这孩子身上。
      而这孩子,还是那个人的孩子。
      韦欢半闭上眼,曲食指在案上轻扣,听见有人上前,又猛地睁开。徐长寿身着彩鹤之衣,温驯地走上前,向她行礼:“皇后。”
      韦欢打量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穿这一身,却比青白的好看多了。”
      果不其然,徐长寿被这一句戳痛,深深低头,却偏过身,一截雪白的脖颈恰到好处地从如瀑乌发中露出,无论身形还是姿态,都使人想起另外一人。
      韦欢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我若没记错,自从四郎诞生,陛下便再未去过你那。”
      徐长寿柔顺地道:“陛下日理万机,岂能为区区一臣妾所羁绊。”
      韦欢道:“陛下日日都去贵妃处,算是羁绊否?”
      徐长寿曲身道:“妾怎敢与贵妃娘子等同?”
      韦欢微笑,卷起太平的信,收进筒中:“你是不屑与她等同,还是不敢与她等同?”
      徐长寿不答,微微直身:“皇后有何要求,但请吩咐。妾自无有不从。”
      韦欢道:“我知道你无有不从……”顿一顿,看徐长寿身子动了动,方道:“但有许多事,你做得不那么情愿。”
      徐长寿抬起头,蹙眉道:“皇后……”韦欢抬手将她打断:“我不是要追究你,只有几句心里话,我想和你说一说。”见徐长寿不以为然,更是一笑,对她招手:“拿个座来。”
      夜叉奴悄无声息地出来,搬了个熏笼到近前,又悄无声息地退开。徐长寿望着她,片刻后,提裙上前,在熏笼上坐定。
      韦欢带着几分欣赏看这翩跹上前的修长美人——这衣衫是她亲自描绘,交奉天局最知名的技师绘样,着宫人缝制。底色纯白,轻柔飘逸,鹤用彩绘,饰以羽毛,毛上染色,缤纷莹丽,乍看上去,不像是仙人乘鹤,倒像是天女散花。可怜徐长寿多年苦心,只望着学得婉儿的一鳞半爪,却不知她与她,本就是不同的美人,强行仿效,直如东施而效颦、缘木而求鱼,反不如她姊姊那一股天真的愚蠢更招人喜欢。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笑她?叹一口气,垂下眼去,轻轻摊开自己绚丽的袖摆:“我小时候,第一不喜欢孩童,第二不喜欢男子。总有人对我说,等以后我嫁人生子,就会改变心意。现在我倒是嫁了人,也生了子,可心意却还和小时候一样,既不喜孩童,也不喜男子。”
      徐长寿的手动了动,抿嘴道:“五郎那样可爱,皇后也不喜欢么?”
      韦欢一笑,反问她:“四郎那样活泼,你喜欢么?”
      徐长寿不语,却张着眼,直勾勾地看她。
      韦欢笑道:“都说世上没有不喜欢孩子的母亲,可叫我说,那是因为从未有人以母亲的身份发话。若是每一个母亲都能大大方方说出心里话,说出来话,怕是要让大人君子们的唾沫淹死。”
      徐长寿道:“唾沫淹死还算好的。”
      韦欢与她一笑:“所以你的确看不上他。”
      徐长寿与她对视,便敛了笑:“无论如何,也是我的儿子。”
      韦欢摇头笑道:“我说的不是四郎。”
      徐长寿的脸便沉下去:“不知皇后在说什么。”
      韦欢笑道:“我知道你不知我在说什么。”转头而去,望向窗外,忽地一叹:“可惜天下的儿子并不都似母亲,要不然,怎么会有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呢?”
      徐长寿的脸色越发沉了,抿着嘴,不说话。
      韦欢也不看她,凝视窗外,忽又一笑:“往好处想,毕竟也是……的骨血。多少有些神似。”
      徐长寿蓦地道:“不一样。”
      韦欢挑眉:“什么不一样?”
      徐长寿又不答,沉默片刻,方道:“皇后到底要我做什么?”
      韦欢斜眼看她:“要你做什么,你不早就知道么?”
      徐长寿皱着眉,两手将裙摆提了又提:“我不喜欢白鹤。”
      韦欢笑:“我也觉得彩鹤更衬你。”
      徐长寿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将一团羽毛捏在手里揉搓:“彩鹤好看?”
      韦欢点头:“好看。”
      徐长寿便更烦躁,动了动脚,并不马上接口。韦欢盯着她,淡淡道:“太平有信,说你你姊姊之子已循例请荫,准七品阶。我也和陛下提了,三郎、四郎,年纪都小,虽然封王,也不必急着出藩。我想终究是你的儿子和姊妹,总是要和你说一声。何况这两件都是好事。”
      徐长寿还不语,只是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韦欢也不强她开口,只自顾自道:“其实当年我便好奇,为何你和你阿姐之间,倒是你阿姐更受宠,后来我知道了,你心事重,凡事扭捏,反落了下乘。须知后宫之人,譬如笼中之鸟,唯一的作用,便是博君王一乐。凤鸟难求,自不必说。凡鸟虽笨,但凭一股天真之气,也能与人欢笑。倒是那不上不下的,使人养着,最觉别扭——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看徐长寿若有所思,展颜一笑,从案上抽出准备好的表章:“这有一封贺表,你亲自拿着,代我送到贞观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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