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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则天(二十八) ...

  •   武三思进来时她正凭栏望洛。又是一年的三月,边疆无事,又罢了射礼制科,朝中清闲,于是洛水之上,大大小小的船舺,往来不绝,无论官民良贱,皆同乐此春色。乐人清声与宴饮的欢声乘着风传进台上,摇曳仿佛早开的牡丹——却不知又是谁去了谁船上?谁又到了谁家花园?那些朝廷音信,通过这繁花似锦的春天,又传播到了谁的地盘?何人相互为敌,何人互相为友,又有何人,为着暂时的利益,假装亲密?
      “大歌。”她听见武三思这样叫,声音甜腻得仿佛十几岁的少年,只可惜他本已不年轻,早年的流放岁月又在脸上刻下了京都子弟所罕见的风霜,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还要老些,与这种少年语调十分不相配。
      她漫不经心地回头,手虚抬了一抬:“明日便将拟旨,加你同平章事。”
      武三思两眼一亮,旋即露出狐疑的神色,弯腰时的动作更为小心,两手拱起,头压得低下去,话语亦更恭顺:“亲王兼宰相,怕是…不大好罢。”
      她笑:“不是叫你长管,只是带过这一阵——要换宰相,你知道罢?”
      武三思迟疑了片刻,头低过了掌心:“是有这些传闻。”迟疑片刻,方道:“那攸宁…?”
      她将手背在身后:“攸宁与执柔留着。”
      武三思一怔,拱起的手微微一颤:“出了…什么事?”
      她斜眼看他:“你不知道?”
      武三思又迟疑了一阵,低声道:“因为…迁都?”
      她冷笑:“他们附议我不惊讶,你与攸宁…你们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油蒙了心眼还是利糊了眼睛?这天下眼下还姓武!”
      武三思扑通一声跪下去,爬近跟前,仰头看她:“陛下误会了,臣等万不敢有此意。”斟酌词句,又道:“神都自然是好的,只是西京毕竟久为都城,人口既多,田地肥厚,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关中人心,皆向太子。臣恐圣驾常年在外,一旦关中有变…”
      她打断他:“你倒还知道关中人心都向太子!此刻还都西京,则天下之人,将置朕于何地!”
      武三思惶恐道:“迁都之事,也不过是一提议。陛下不许,臣等即不提,不是什么大事…”
      她又打断他:“这次不提,下次呢?”
      武三思道:“下次也不敢…”
      她再次将他打断:“仅是不敢而已么?”
      武三思俯在地上,低声道:“魏王兄已薨,太子已立,陛下又命臣等与太子盟誓,永为兄弟。臣以为陛下,已下定决心了。”
      她自这句话中察出几分微妙来,眉心一跳,定定去看武三思。这侄子看似驯服地趴在地上,虽然青衫已换紫袍,那姿态却依旧使她想起当初他进京时的畏葸模样——他之所以能进京,做到眼下的位置,因的是她,但他当初之所以出京,远离繁华,因的却也是她。连他父亲的死,也是她一手造成的。而他所提到的魏王,她的另一个侄子,其父与其人之死,多少也与她有些关系。
      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说话,武三思也不敢说话,只是在地上趴着,又过了一阵,她的心绪渐渐平静,手伸出去,搭在武三思的头上,轻声道:“三思。”
      武三思有些畏惧地抬头,试探般地看她:“大歌?“
      她提起嘴角,勉强一笑,手收回来,袖摆抚过武三思的头与肩,搭回栏上,她则凭着朱色的雕栏,遥望着远处的宫城,慢吞吞地道:“延基无父,又是新婚,你这做叔父的,得空要多教导教导他,使他知为一宗之长与一家之主的责任。”听武三思应了一声“是”,忽地一笑,又道:“你做宰相,朝中若有什么传闻,可直接上报——就如天授年间那样。”
      武三思身子一震,头抵在地上,低声道:“今时不同往日,朝臣们大都思慕圣明,谦恭安稳。”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挑眉道:“你觉得朝臣们都谦恭安稳?”
      武三思忙又道:“臣久不在枢机,所知亦未必确真。大歌既委以重任,臣…儿,自当竭尽全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终是笑了笑,挥手道:“去罢。”看着武三思蹒跚而退,依在栏边,瞥见高延福蹑手蹑脚凑过来,仿佛有话要说,将下巴一抬:“何事?”
      高延福露出踟蹰之色,压低了声音:“太子妃求见。”
      她微微一怔,看一眼天色,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这个时候,怕不是问起居的时间罢?”
      高延福低头不语,她便向他一看:“叫她进来。”转身入内,高踞镜殿正榻之上,半跏趺坐。待韦欢提裙入内,将她上下打量一阵,方道:“阿韦前来,所为何事?“
      这女人倒是一贯的直接,跪在地上,张口便道:“妾听说一件事,觉得该向阿家汇报,所以非时请见,望阿家恕罪。”
      她将手压在膝上,沉声道:“什么事?”
      韦欢缓慢抬头,将那张并不精致的面容与易碎的脖颈完全坦荡地展现在她面前:“听说嗣魏王延基,与诸宗室子弟往来密切,饮酒骑射,无所不为。”
      她轻笑:“他们宗族兄弟,又都是年轻人,一起玩耍,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韦欢伏身道:“不是那边的宗室,是…千里、守仁他们几个。且正因是年轻人,酒饮多了,常有不逊之言。妾以为这几人都是宗子近亲,言行举止,当为天下表率,不该放任浪荡,使失礼范。”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又道:“再者,都是皇家宗室,宫闱秘事,多有所闻,本该谨言慎行,口不言温室之树。偏偏出入酒肆,放浪市井,庙堂大事,张口即来,宫闱阴私,毫不避讳。妾私以为,为天下计,也为他们计,当申以小饬,以警来者。”
      她沉默,手抓着圈椅的扶手,好一会,方高声道:“朕不知宫闱之中,有什么秘事,值得他们议论的!”
      韦欢低头:“妾也只是见了这样的苗头,想向阿家汇报一声。若要确知他们议论了何事,恐怕还要阿家亲自过问。”
      她骤然大怒:“你既不知他们议论了何事,怎么又来向朕汇报?莫不是因守礼之事,所以凭空捏造,挟私报复?”
      韦欢便抬头:“陛下之意,当年大郎,与这三人有关?”
      她一怔,皱眉道:“当年也是他自己不曾谨言慎行…”话说到这,便是一顿,韦欢却已抓住漏洞,朗声道:“大郎之事,确属咎由自取,妾不敢有怨言。但大郎还曾受上官娘子教诲,事她如师长,一二句言语不慎,便受重惩。而今这三人的所作所为,却远非一二句所可形容。”定定看她:“妾只是将平日风闻之事奏达上听,一切决断,还在圣心。”伏身下去,以头点地,沉着从容:“陛下圣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则天(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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