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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冲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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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楚客与杨执柔之流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迁都这事会引起母亲这么大的反感——或许他们知道,但衡量之下,觉得附和迁都的收益将远大于反对。
事实倒也是如此。毕竟母亲已经老了,又不掌细务多年,还重新立了太子。乍看起来朝堂已经又是李家的天下,连武三思都不得不避李氏的风头,反对迁都,除了暂时地展示一下对母亲的忠心——或许都未必能够讨好——以及显示自己是个不识时务悖离天理逆潮流而动的人之外,别无益处。而附议迁都,哪怕得罪了母亲,罪咎也只在首倡之人,论不到这边缘宰相的头上。
可惜的是,这些人唯唯诺诺久了,竟忘了大抵所有的上位者,都自有一股傲慢,尤其是母亲这样自负的为政者——以她的资历,自上而下,何人有何心思,基本清清楚楚、一览无遗。众人越是秉持着法不责众的心思,想要两面讨好、浑水摸鱼,母亲便偏不要叫他们得逞。
这一日除了我与阿欢之外,谁也没能见到母亲。用过饭,她便宣布要去香山寺游幸,而且除了必要的仪仗之外,只带着亲近的人。等随扈人等收到确切消息的时候,圣驾早已离开多时。
太子与梁王匆匆骑马而来,请求随行,被母亲一口拒绝,只得悻悻然引马,在外围跟随。
而母亲人在香山寺拈了一炷香,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宣布圣驾今日驻在龙门驿,不还都城。
龙门驿虽常蒙恩幸,却因离城极近,甚少得到驻跸的荣誉。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地方既小,随扈之人丛,根本就驻扎不下——连太子的仪仗都无法容纳——这么一来,连太子及梁王在内,随扈的人员便都十分尴尬:自己的家近在咫尺,回去罢,谁也不知圣人想起这一出是为的什么,万一被人告了,吃不了兜着走。不回去罢,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在这里驻着,没东西吃,没地方住,随从女眷与大兵糙汉们交杂一处,实在令大人君子们难受。
不但他们,接驾的大臣们也不好受。昨日因为早起便有雨,心里多少有了些准备,母亲也体恤他们,没等多久,便命回城。今日却是大早便起来,苦苦在城外等候,许久不闻消息,等知道消息,圣驾都已在龙门驿驻下了——于随扈之人,进城与不进城,都是两难,于这些大臣们,进城与不进城,也是一桩大选择。万般无奈,只能由宰相们带头,在香山寺外通传请见。
往常这种通传,经过种种繁文缛节,还要考虑母亲的心情,便已颇费时间。何况今日母亲又“虔心礼佛,无暇俗务。”仅一通传,便耗了一整个时辰,到母亲跟前时,她老人家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高力士呈上来的名字,扶在我的手臂上,轻轻笑道:“今春草冒得早,说不定牡丹也将早开。”
我自然知趣:“儿那里养了几盆,是从西域胡商那儿买的,据说开得比一般的早,本来想留到万寿进的,这两天已经有迹象了,儿这就叫人取来,奉阿娘赏玩。”
母亲便斜我:“什么西域胡商,怕不是奉天局送的,假借商人之名罢。”
我笑道:“也和奉天局有些关系,他们那里商人多,见识广,有些稀奇东西。知道我在筹备万寿,和我提了一句。我亲去看过,亲花了重金买下,亲捧回来,亲养在卧房里的。”
母亲被我说得笑起来:“你还‘亲养在卧房‘!这花能开,都是稀罕。”
我故作不服气道:“别的尽可随意,这是要进自己亲阿娘的东西,当然要尽心尽力——我也是谨遵花匠的指点浇水的!”
母亲便笑得更开:“那也是匠人的功劳,叫你一说,好像你懂养花似的。”一面说,亲昵地将我的脸一捏:“奉天局使,怕有些年头了?”
我道:“柳厚德之后,是李从嘉在管。也有好些年了。”
母亲将“李从嘉”三字一念,道:“陇西李氏?”听我应“是”,漫不经心地道:“把他的履历递进来,叫宰相看一看。”
我自然趁热打铁:“阿娘,柳厚德也许多年了。”
母亲道:“他是不入流出身,到这位置,已属破例。”
我笑道:“我怎么记得早先好几个宰相,都是不入流出身的?”
母亲瞪我一眼:“你倒是会开口——宰相,哼。”
我道:“宰相怎么了,柳厚德办事,不比那几个好么?”
母亲道:“朝廷总要个门面。”怕我纠缠,脱开我的手,自向一旁,假装赏玩一旁的陈设。
我心中有数,也不紧追,只是站在原地轻笑道:“那郑元一呢?”
母亲一顿,瞥我道:“郑氏?”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她:“荥阳郑。”
母亲在香案前停住,手按在案上,回头向我看,我一本正经地向她一躬,将袖子里早就准备好的郑元一履历递过去:“进士出身,历任畿县、雄州、枢机,突厥入寇,处理往来文牒,历历清楚,循例加官二转。”
母亲回过身,向四面一望——阿欢早在我开口说牡丹时便识相地退开,现在离我们至少有十数步,腿与腰并得如同木桩一般笔直,头压得低低地,两手交叠,俨然一个华服侍女。婉儿也在我说出“郑元一”三个字时就无声地退了几步,此刻亦是袖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已经成佛入道,与泥塑木雕为伍。随从们从一开始就四散开,不该听的基本听不见。高力士和高延福倒是在一旁,不过两个都不是多嘴之人——再转身回去时便背了手,欣赏墙上的诗文,好一会,才道:“诸宰相,除杨执柔与武攸宁外,全部罢知政事,加郑元一、郑宏业、武三思、柳厚德同平章事。罢李炯秀科举,改尚方。麟台监郑宏竟改春官侍郎,知选事——太平拟制,太平去宣。”
我一怔,有些不大乐意地道:“阿娘…”我料到母亲要逼我站她,这没什么。柳厚德的名字一旦出现,无论没被罢免的还是被罢免的都要被我小小地得罪一圈。不过比起得罪人来,一个宰相显然要实在得多——可有必要这么绝么?这任命受益最多的明明不是我,最拉仇恨的活却偏偏叫我去干。
母亲似笑非笑地看我:“麟台监出缺,你荐个人。”扫了阿欢一眼,像是想起来,又道:“你阿兄现居何任?”不等她回答,又一笑,看我道:“叫韦清检校麟台监罢。”
我向阿欢望了一眼,心头颇觉无奈——母亲不管事倒罢,一管起来,算得是真精。一个官职卖了两处好不说,给的还是个“检校”——却也只能应承一句“是”,转身要走,母亲却又叫住我:“先拟好留着。”见我不解,懒洋洋挑眉:“许久不见宰相,倒想听他们说说,朝中如何。”
我便省悟,转向阿欢,阿欢亦向我一看——母亲还是忌惮人多,打算将这事以罢知政事轻轻了结,所以才要单独谈话,叫他们明明白白地知道罢相是为何。这举动实在是画蛇添足,明白人一看便清楚地知道,母亲已老了,不愿再费力折腾,得过且过罢了——越是这样,太子的威望便会越高。而太子的威望越高,母亲便越难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