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270、庆云

　　外祖母去世时，母亲已经五十余，趴在床沿哭泣时，却依旧像个孩子，我走到她面前，想抱抱她，她便抬起婆娑泪眼，对我说：“兕子，阿娘从此没有阿娘了。”
　　那时我还不理解，等到我的阿娘也去世，我方明白，父母再老，当他们在时，便是头上一片天。父母故去，天便没了，我们自己成为那片天，就算儿女满堂，就算爱人贴心，但这世上的一切，包括孤独、压力和死亡，却都迫真地逼在那，抬头即见，无人分担。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真正独自思考一些事情，比如我曾心心念念的括户和漕运，还有从少年时起，天马行空的那些想法。
　　那些连我都不记得的想法，都被阿欢珍而重之地收藏在匣中，于是我也养成了记录的习惯，将一切形诸笔头，条分缕析，日夜思索。
　　母亲说得对，就算贵为天子，也只能顺应时势，君臣男女，父子尊亲，是时下的大势，而且以我浅薄的历史政治知识来看，或也是数百乃至千年间的大势，强要违逆，只会招来激烈的反对，引火烧身。阿欢说得对，任何事，都要循序渐进，靠着耐心去磨，点滴渗透，水滴石穿。崔二说得也对，顺势而为，因势利导，譬如水流而下、百川归海。崔秀、阿绍、郑元一、老柳、萧至忠、宇文融、第五胜……他们都说过很对的话，但是一时之对，便是一世之对吗？对便该吗？有没有一种可能，能在这诸多“对”的道理中，找到自己的路，一条既“对”，又“该”，又是我所想的路？
　　我想，终归是有的。就算做不出翻天覆地的改变，像母亲那样，推一个女皇帝，或是使母亲之权力与父亲并驾，或是让女人正大光明地参与朝政、授爵封官，进一步，便是一步的进步。在历史上留下哪怕仅仅是无关紧要的一笔，或也可激励后世之女子，使她们知道，这世上还曾有过那样的可能。
　　就好像母亲，不管她是以帝母，或是帝妻，或是李氏新妇的身份，而得以成就帝业，她毕竟是当了皇帝。古往今来第一个女皇帝。臣子们事她，与臣子们事男皇帝们并无分别。她隔着帷幕接见大臣，大臣觉得受了侮辱，罗列历代之事例，要求见她尊颜。她嬖幸后宫，臣子们或劝谏她节制欲望、保重身体，或向她推荐美貌之男女，而非指责她不守妇德、对不起父亲。后世任何一个人，打开我大唐的史书，绕不过去的就是她。电视剧会拍她，小说会书写她，评论家会骂她，论坛上会为了她争吵不休，但没有人会否认，她曾存在过。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女人，都可以暗暗地在心里想：我也可以。
　　我想，哪怕我颠覆不了现有的秩序，甚至推动不了大的进步，能够在森严罗网中，撕开那么一条缝隙，也是好的。而为此，我当做的，不是一件或两件事，而当是一系列的事。后世回顾，或许会像教科书上那样，命名为“某某革新”或“某某变法”，我对名字虽不在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倘若以总结的心态来开始，那么实行计划时，就会更有条理。
　　李太平革新的第一条，括户。括户不是最初我头脑一热而想到的简单括户，不仅仅是要丈量土地、增加税源，借着括户，首先要缓解土地兼并，使民有其田、户有积贮，扩大王朝的统治基础、打压权贵。次是要提拔一批头脑开阔、思想大胆、脚踏实地的士人——这些人会是我改革的重要基石，以练兵而论，他们会是我未来的亲兵，还有很大概率，会替代崔、郑等人，成为我未来的亲信。柳厚德之颟顸，已是绝佳的例子，展示我身边这些人，如何渐渐从“新兴政治势力”成为“既得利益者”，要改革，便不能依靠“既得利益者”。所以括户的第三个目标，便是要浪里淘金，使我分辨身边之人，谁可为我之助，谁又已耽于私欲、不堪再用。
　　我没向任何人明说我的意图——这几个目标的实现，需要依靠不同层级的执行者，分而治之。除了我之外，并不需要有太多人了解——仅仅是在婉儿赴京之前，与她恳谈了数次。阿欢予她的重任，是稳住大局，坐镇西京。我对她的期待，亦非激进改革。因此我们所论及，更多是京中人事的处置，以及括户遭遇反对时，该如何应对。
　　母亲曾夸婉儿“明习吏事”，而今我对这四个字才有了更深的体会。婉儿对官场中的盘根错节、微妙精深颇有心得，京中大族权贵之官爵演变，乃至前后二十年间朝中恩怨，她皆了如指掌。我不过试探性地问了几句，她便为我一一推演诸方的可能反应，结合崔明德于大族谱牒、诸房世系的分析，括户之大方向，已俨然在列。
　　阿欢同意括户之后，我又与宇文融和萧至忠分别谈了一次。崔明德之建议，本是择一人用之，但我最终却决定杂用两人，使之争执高下、竞争。细观萧至忠，卖直重名，是强项之吏，勇于任事。宇文融则善于总结摸索，颇有实干之材。因终委宇文融为户部侍郎，调查排摸、策略执行。萧至忠为吏部侍郎，为我观人汰选，监察督管——此二人便是婉儿之下，实际执管之人。
　　除了萧至忠、宇文融之外，概不派人，便是许多人委婉嘱托——其中不乏佛奴与韦清之亲信——我皆强力回绝，一应人事，皆由他二人自便。这两人感我信任，临行陈词，甚是慷慨。至于实际如何，不需我多问，朝中上下，利益相关，自然会替我盯着。
　　诸事妥当，转眼又近新年，今年到了十二月，却还没下雪，反而连着好几日日和天晴，又出现了层叠之云，望之似人形。佛奴使人上书，盛赞此云为祥瑞，满朝文武虽不至上疏附和，却也各逞本事，进献了许多“祥瑞”。
　　元月，下旨，改元“庆云”，进皇太后号顺天慈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