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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行露(八十九) ...

  •   睁眼时天竟已大亮,这于韦欢是罕事。多年积习,惯了早起,何况昨日就寝甚早,不知怎么,就到了这个时辰,微微偏头,枕侧已空,只有踢得横七竖八的衾被,已经被下凌乱的褥坑,证明昨夜有人躺过——太平起得比她早,这又是另一桩罕事——眼眉一斜,向旁眺望,案前倒是有个人影,支起半身,探出一看,果然是太平。
      喊她一句:“作什么呢?”
      那小娘头也不回:“我叫她们说早朝不上了,把疏札拿进来看。”
      韦欢一怔,半是戏谑,半是嗔怪地道:“你倒是好大胆子。”
      太平还不转头,口中也笑嘻嘻:“不行么?”
      韦欢不语,趿起鞋,踢踢踏踏地过去,越过太平伏案的肩,自上而下地看她手中的奏疏:“……恩幸者止可富之金帛,食以粱肉,不可以公器为私用。今列位己广,冗员倍之,干求未厌,日月增数,陛下降不赀之泽,近戚有无涯之请,卖官利己,鬻法徇私。台寺之内,朱紫盈满,忽事则不存职务,恃势则公违宪章,徒忝官曹,无益时政……”
      不留意间,发梢垂在太平肩上,这小娘便偏头,将垂发一含,被韦欢一瞪,才吐出来,笑道:“萧至忠。”
      韦欢皱眉:“你让他写的?”
      太平便撇嘴:“他自己写的。”
      “是么。”
      “我又不是他妈,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韦欢翻个白眼,转身便走,太平忙丢了疏跟上,一面笑道:“漫天要价,就地还价,这不是你教的么?先放个风,说减冗官,至于真减假减,减多减少,就看他们的诚意了。”手探出来,环住韦欢的腰,脸贴在她颈侧,偏着头,睁大眼,下巴点着她的肩,轻轻笑道:“欢师傅,学生学得好么?”
      那眼睛一闪一闪,带着与昨夜极相似的戏谑,昨夜这小娘不知从哪学的花样,竟别有几分趣味,韦欢自问于床笫间不甚热衷,也被带出兴致——无怪今日起晚……
      脸色不变,手把太平一推,她倒不强求,轻巧绕开,却又跟着韦欢到床沿,陪着坐下,轻轻笑道:“也是该敲打敲打这些人。”
      韦欢将她一斜,唤人进来更衣洗漱,半晌,方问:“还有么?”
      “什么?”
      “除了萧至忠,别的疏呢?”
      太平方反应过来:“多呢。”
      韦欢对她一挑眉:“念。”
      太平便嘟嘴:“肚子饿,念不动。”
      只得命人传膳。这厮倒真饿了,先捡一个卷酥塞口中,又拈了四五个果点,复又喝了一大碗肉粥,再饮了茶。
      韦欢看得摇头:“阿思都比你斯文。”口虽如此说,叫人把她素爱的几盘都递近些,太平果然又拿了一个团糕,囫囵吃了,匆匆洗手,自己就跑到案旁:“这一篇说你未受命时,天下即歌《桑条韦》,是吉祥之象,谨上《桑条韦》之歌十二篇,请编之乐府,为先蚕礼之用。那一篇说做梦梦见古时《洛水图》,为图形献之。”
      韦欢嗤笑:“这个时节倒想起来了。”
      “晚总比没有好。多少赐些东西,彰显鼓励之意。”
      韦欢瞥她:“你从前可不是这模样。”
      太平笑道:“那不是和欢师傅学多了,长进了么?”
      韦欢不言,踱至案前,与太平并肩坐着,她与太平之事,虽已人尽皆知,但如此并肩而坐,却又是头一回——上次这样,还是少年时候,李太平读书时,背着保傅,偷偷作为。而今正大光明地挨坐,倒仿佛回到读书时候,现在她倒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读书了。正沉思间,被太平捅一捅手臂,方回神,原来这小娘已又拿起一疏,把疏展开,一人一半,歪着脑袋念:“清源尉吕元泰——此人是谁?——上疏,说‘边境不宁,镇戍不息,士卒困苦,转输疲弊,而营造佛寺,月广岁滋,劳人费财,无有穷极’,阿欢,他说我呢!”
      韦欢忍不住又翻个白眼:“说你便说你,难道你说不得么?”
      “说不得。”太平嘟哝一句,继续念,“……伏愿回营造之资,充疆场之费,使烽燧永息,群生富庶,则如来慈悲之施,平等之心,孰过于此?”
      韦欢忽地皱眉:“平等之心?”
      “怎么?”
      韦欢瞥她:“看来真是说你,‘平’都写出来了。”倾身探看:“叫什么名字?”
      太平忙合上疏:“你又没下制公开避讳——也没有为公主避讳的道理,平等就平等罢。”
      韦欢哼一声:“刚封你镇国公主,便上此疏,说不得包藏祸心。”
      这回轮到太平翻白眼:“又非我一人天下,还容不了人说几句?动辄得咎,谁敢进谏?”
      韦欢直直将她一打量:“先帝之子,皇帝之姑,太后之匹,不是你家天下,是谁家天下?”
      太平苦笑着喊:“阿欢。”
      韦欢不理她,径自一众叠疏中拣出一篇,翻开第一眼,便笑:“你让萧至忠放的风,为的就是这个?括户?”
      太平一怔:“你怎么一下就选出来了?”
      韦欢横她:“你公主府的纸,都比别处要豪奢些。”看她讪笑,伸出手,在她颊上一捏:“哄我叫婉儿西京留守,为的也是这个?”
      太平笑道:“缘她阿娘请托为官的,没有上百,也有数十。其他贺娄、阿徐,还有你我那些乳兄弟,总也有几百人了,不派她坐镇,派谁?”眨眨眼,又道:“都是自己人,打仗要钱,自己人出点血,也是应该的。”
      韦欢沉默半晌,方道:“你直接与我说,我自然答应你,不必费这些周折。”
      太平坦然浅笑:“我并不曾瞒你。”
      韦欢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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