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271、青梅（三十）

　　月光正盛，洛水汤汤，洛堤上平铺着细细白沙，马蹄轻轻，踏在沙上，发出细密的得儿声。天渐明亮，天津桥前的卫士放下缆绳，油润过的轴光滑转动，无声放下桥梁。百官尤在原地谦让，崔湜已揽辔催马，一路小跑着靠到桥边，到近前时，随手一扬，将金鱼符牌丢在勘合的卫士手中，眼看崔明德，朗声笑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某。”
　　崔明德与崔秀俱向他一笑示意，二人皆下了马，崔秀在先，崔明德在后，慢悠悠过了桥。崔湜竟在城门内等候，见了二人，又是一笑：“上官公曾有诗云：‘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小子年少，一直不识其中风韵，今日倒是有些体悟了。”
　　崔秀笑道：“崔公少年志气，亦不输于上官公。”
　　崔湜拱手：“后辈小子，望崔公之踵尔，怎么僭妄。”眼看崔明德，又笑：“许久不曾闻崔娘子之诗作，不知近日在忙些什么？”
　　崔明德浅笑道：“内帷繁剧，无暇寄情。”
　　崔湜道：“都说公主恤民，家中清简，原来也有许多事么？”
　　崔明德笑而不答。让崔秀一头，侧身而行，崔湜见了，因也落后一头，与她并行，一路又笑：“崔娘子春秋富丽，真不考虑婚姻之事么？”
　　崔明德道：“身系宫中，敢言婚姻？”
　　崔湜笑道：“崔娘子名虽属宫中，实与外员等同，若真向太后、公主求请，未必不许。”看崔明德不答，又笑：“弟有一友，年庚四十又三，山东名族，身长八尺……”
　　忽听旁边有人道：“崔公仔细！”转头看时，一个精瘦汉子，执刀立在宫门，一手拽开崔湜的马缰，带得他身子一歪，松开手，露出一口黑黄的牙：“崔娘子。”
　　崔明德微微欠身回礼，将符牌递交，反身下马，自有黄门牵过她的马，那汉子粗看一眼，一面递还符牌，又望着崔湜，笑嘻嘻道：“崔公请。”
　　崔湜将符牌验过，马交随从，看那汉子着四品弁服，望着却甚眼生，蹙眉道：“是新上番？”
　　那汉子笑道：“新补神策军郎将。”
　　崔湜挑眉：“神策？”
　　崔秀向他道：“便是新设之神策军。”
　　崔湜了然：“独孤将军麾下。”
　　那汉子笑道：“天子在贞观殿前蹴鞠，我等随从，所以在此勘验。”
　　崔湜不言，偏头看崔秀，崔秀不语，又看崔明德，崔明德只是笑。入了宫城，进到前朝，果然见皇帝带着许多从人，挥杆催马，玩得起劲，见了他们，忽策马驰来，于极近处才勒住，百官不少都倒吸凉气，退后几步，一阵纷扰，几乎挤倒几个。
　　崔秀、崔湜、崔明德倒都淡然，各自行礼，年少的天子向他们一睨，策马又跑开，扬起一阵尘土，郑元一蹙眉道：“崔……”
　　三位崔姓俱回头，郑元一便又不语，李德笑道：“政事堂有三崔，倒是本朝一大盛事。”
　　崔明德笑道：“吴王宗室之望，位领朝班，芝兰玉树，遍列于朝，亦是盛事。”
　　李德笑道：“清河崔氏，名门望姓，累世清俊，小子岂可相叶？”
　　崔秀道：“天潢贵胄，龙子凤孙，臣子辈岂敢称名？”
　　一通吹捧，朝列已入正殿，皇帝果然不来，仅传口敕说诸事请太后与镇国公主定夺。于是朝着宝座虚贺几拜，百僚退出，各自入省。奏事者各留下，于仗后奏对。
　　太后正坐如常例，长乐公主居侧，并掀帘帷，听朝议事，一如常往。
　　唯一不同的，是崔湜金带紫袍，于小子辈中，迁至了前面，意气既高，议论更多。太后正宠幸之时，望向他的眼神，都甚柔和，几桩大事，一一议来，不等人发话，便都首肯——太后既已经点头，余人更不敢置喙，今日之议事，较之往常，竟更简省。
　　等到朝退，崔湜更是精神抖擞，不忙受众人之恭贺，抢先出来，跟着崔明德身畔，有一搭没一搭聊几句，又笑向崔明德道：“方才所言之事，崔娘子若有意，弟当设一宴……”
　　崔明德还未答，却见小黄门小跑过来道：“太后宣崔娘子。”向崔湜歉意一笑，随从入内，至内殿，才见韦欢与李太平着家常间裙，一红一绿，在榻上投双陆。
　　独孤绍与斛律多宝着便服，坐在一侧，伸头看局，听见声音，早把头转来，挤眉弄眼。崔明德视若不见，径自上前，不待行礼，李太平已起身，拽着她入座：“替我的来了。”拱手笑看韦欢：“阿嫂，我可以走了罢。”
　　韦欢白她一眼，随意摆手，李太平便携着斛律多宝，笑嘻嘻快步走了。崔明德观望棋局，李太平分明已有大胜面，略一思索，执子入局，将己路封锁，再行几步，韦欢便转败势为胜势，面上渐有喜色，待要胜时，却丢了子，笑道：“你们都让着我。”
　　崔明德道：“公主棋力甚佳，是妾不及，坏了好局。”
　　韦欢笑道：“谁不知你阿崔诸艺皆通，棋、陆、壶、樗无不精绝，你还不及，谁又能及？”
　　崔明德笑道：“邓子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诸艺莫不如此。年少时技艺再精湛，久不琢磨，也退得干净了——不但妾是如此，四娘岂不如此？不过四娘天赋聪敏，所以比妾略胜些罢了。”
　　韦欢大笑：“崔二呀崔二，我与你认识数十年，从来不知你这么会说话。”
　　崔明德淡笑道：“肺腑之言，何‘会’之有？”
　　韦欢笑得更深：“好一个何‘会’之有。”凝视崔明德，忽道：“你觉得崔湜如何？”
　　崔明德神色不动：“名族俊士，当朝之望。”
　　“以他入相，物议如何？”
　　“虽然年轻，但要言直指，切中肯綮，物议皆服。”
　　“你以为呢？”
　　崔明德偏头：“妾之心意，与朝中差不离。”
　　韦欢挑眉：“就没有一点缺点么？”
　　崔明德想了想，良久，方道：“崔公青年才俊，深孚众望。只有一点，太后春秋富丽而天子年幼，宰臣多风神俊杰，若不能自持节操，恐生毐、审之议。”
　　韦欢凝视着她道：“别人就算了，你觉得我也会有这等烦扰么？”
　　崔明德笑道：“世人受眼界之限，总以自己的心意揣度他人。男人尤其如此。太后与公主，妾与独孤绍，我们彼此清楚，外人却总想当然耳。”略停一停，道：“比如今日，崔湜便提起他的一位友人，要与妾伐檀作木。当世宰相，人中之杰，尚且如此。余人更不必提。防微杜渐，在其未然，妾是以有此愚议。”
　　韦欢抿一抿嘴：“我知道了。”笑看崔明德，忽又摇头：“方才还觉得你变了，现在看来，近四十年，一点没变。”
　　崔明德轻笑：“四娘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