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250、行露

　　灯花忽一闪，爆出小小绚烂，将韦欢自模糊的字行中扯回眼前小小的一方天地，疲惫地眨眼，唤门外值守的内侍，进来的却是佛奴，一挑眉，这奴几知趣，早爬在地上道：“才得报，说公主在独孤将军家留宿了。小儿辈们不敢打扰娘子，所以报到小人这里。”又道：“今夜本也该小人当管，不过不是内殿，是总贞观殿中。”
　　韦欢眉头紧皱：“留宿独孤府？”
　　佛奴窥她神情，轻轻笑道：“是。”
　　“说是为何了么？”
　　“不曾。”见韦欢沉了脸，忙道：“公主不曾派人回来报信，所以小人们也不知去处。还是小人斗胆，派人向跟去的小的问了一声，才知会食前就跟了绍将军走了，至今没出那边府。”
　　韦欢略松一口气：“内廷谁跟着？”
　　“于元智带着四个小番，余便是宝娘子等。”
　　“崔明德呢？”
　　“下了值回去，也不曾出过府。”
　　韦欢的心神便松懈——这几个人在一块，多半是又在商量什么漕运、边疆，甚或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反正一个独孤绍，一个李太平，撞在一处，总是不着边际——回首帐幔，里面阿思睡得深沉，自己也倦怠，便欲起身，手方合卷，佛奴已凑近前，两手搀扶，口中轻轻道：“小人斗胆，探了一下，李从嘉手下几个女人，也进了独孤将军府。”
　　韦欢的手一僵，不理佛奴的谄媚，靠回椅背：“女人？”
　　“有一个掌柜，赁在城外小院。前些时候送了许多高丽奴、昆仑奴给公主，独孤将军，就带着公主去城外游猎，还到门前绕了一番。今早那人带着许多女侍，登了独孤将军的门。”脸上要笑不笑，又道：“至今也没出来。”
　　韦欢微微闭眼，再睁开，手抓砚台，直扔在佛奴头上，正中面门，砸得他满面流血，慌忙跪地求饶不迭：“娘子恕罪。”
　　韦欢淡淡道：“滚出去，别惊了阿思。”看着他连滚带爬地出了门，方又抓起书，想掷又停，将书卷展开，轻轻抚摸，手指到处，正是“三藐三菩提心”，本欲再唤人，轻叹一声，却又坐定，两腿盘坐，凝神入定。
　　室内又暗下来，唯有萤光如豆，照亮眼前的一方天地，四面静谧，有了佛奴前车之鉴，外面再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入耳只有阿思小小的呼噜声整齐地起伏，还有不知是心口还是嘴角习惯性诵念的佛经之声。
　　回忆涌上心头，仿佛多年之前，幽居深宫之时。
　　其实哪怕是现在，贵为太后，又何尝不是幽处深宫，为礼法所禁锢？太平可以自由地出入游荡，访这个，见那个，她呢？握着至高的权力，住在至尊的住所，眼中所见，不是宫女，就是寺人，耳中所闻，不是密告，就是私语。区别不过是，以前密语交织成网，从上至下将她圈住，现在阴险变成蚕茧，从下往上包围着她，虽看似在至高至光明处，身边却全是阴暗的嘁嘁喳喳，污浊恶臭。
　　而太平……太平，真羡慕太平。
　　韦欢叹气，睁眼，感觉心气平和些，方起身，初站起时还有些眩晕，膝上亦痛，站一会，缓步向前，推开殿门，于齐齐扑地的宫人内侍中扫视一圈，道：“等早上，叫膳房做几样汤，送到独孤绍处。”
　　晚风吹动低低的答应声，还有细密的瑟缩，虽是秋日，天却还炎热，只有风过高台时凉爽了片刻，还不就回，目光向外，见陡峭的台阶下跪着低低的影子，是佛奴——原来夜里从高处向下望人，是这样的感觉，所以当初，武曌之望她，也是这样么？不，当时武曌眼中，根本便没有她。殿阶高耸，阶下跪着的是一人还是两人还是十人，看着都只是个小小的影子。只有留意，才能看见。而武曌之所留意者，永远只有那么几人。
　　手攥成拳，又松开。睡意早已消散，于是随意执灯，于静寂的宫中漫无目的地行走。入夜之后，宫巷便静悄悄，绝少行人。天幕四合，像一张巨大的网，笼住了小小的宫城。
　　走走停停，不自觉到了一处小殿，四处黑暗中，唯有此处小门，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见到门口的侍儿，方察觉是婉儿的居所，推门，入内，婉儿低着头，正执笔写着什么，抬头见是她，面色微红，若无其事地上前，行礼。
　　韦欢绕过婉儿，走到案前，揽纸阅看，还是那一首旧诗，又添了两列新句，轻轻一笑，道：“你若真想她，便去见她。”
　　“见亦无益。”
　　“是因无益，所以不见？”
　　婉儿垂首：“是因不见，所以无益。”
　　“若我准你去见呢？”
　　婉儿将头抬起，又低下，轻轻笑：“公主又宿在外了？”
　　韦欢不答，坐在案前，看着婉儿的诗，提起笔，也想续一句，笔尖碰到纸上，氤出墨迹，却终写不出一个句子：“有时羡慕你们的文采，什么话都能写出来。”
　　“真正的心里话，是写不出来的。”
　　“那这是什么呢？”
　　“是我执。”
　　韦欢沉默，捏起纸札，轻轻诵念：“思君万里余。”忽扬手，把纸撕碎：“破了。”
　　婉儿凝神看她，浅浅一笑：“破眼前纸易，破心中障难。”取来棋盘：“太后愿手谈一局么？”
　　韦欢点头，执黑子，下不到数子，忽问：“你说崔明德和独孤绍，最近是不是太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