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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金瓜 ...

  •   金瓜次日即遣人至独孤府,第一回却找错了门路,到了独孤忠处,阿绍已交代那边,略为透露,辗转几日,才至阿绍第中。
      彼时我刚从武德殿听了一肚子经讲,收到信报,换了绢衣,至西市与阿绍会合,值她休沐,正与许多兵汉聚在酒肆饮酒赌钱,见了我便拍桌笑:“大户来了。”
      我哭笑不得,叫人替她会了账,转出来,阿绍牵牵我衣袖,向那里面一个长壮汉子努嘴:“刘君儒,原是万年小吏,前几年投军,颇有些功勋,只因与长官不合,屡受贬抑,现在左监门卫长上。”
      我问:“有特别之处么?”
      阿绍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为人奇、敢、孤、勇。”又道:“你不是提过聚奋死之辈为前锋么?这些赌徒,多是妻离子散,无家无室,恰是敢死效勇之徒。”
      我闲谈时倒是与她提过特种兵敢死队之类,不想她竟放在心上——也可能是给自己饮酒赌钱找借口——笑一笑,道:“你整天出入这些地方,不怕崔二说你?”
      阿绍笑得两眼弯弯:“你不打听打听,崔狸奴樗蒲斗鸡,比我还出名呢。”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象出崔二穿得一本正经,坐在麻将桌上打麻将的场景,再一延伸,似乎婉儿阿欢,甚至母亲,都有上牌桌的潜质,不觉一颤:“不了不了,快走快走。”
      拽着她回去,她家里早得了吩咐,几个亲卫自门口便拉长声音、敲着枪棍喊:“将军回府!”许多家奴,便装模作样地跑腿通报,一通喧嚣,其实只是大门到二门,二门到内堂,乱跑乱喊而已。
      阿绍下马,反手携过我,一阵风般穿进内堂,钻进寝室,换过锦袍玉带,一派富贵景象。将我审视一番,将所有我不以为珍贵、她却觉过的佩饰都摘下,确认装饰细节处无缺失,又邀我坐着喝了一杯茶,才至正厅,阿绍坐主座,我装作随从,执刀立于她身侧,才叫人唤金瓜。
      心心期盼,真见到时,却不过是个戴帷帽的普通女人,身量比常人高些,却也不过与我差不多,摘去帷帽,除去面目异常白皙、黑发微卷外,样貌也普通,看着约四十许,躬身行礼时,看得出学过些礼仪,但细小处总有些不甚熟惯,一眼便知非关中名利场老人。张口报名,声音微哑,却比样貌更有吸引力:“妾渤海金氏拜见独孤将军。”
      阿绍微微点头,并不开口,金瓜浅浅一笑,递上一匣,道:“前几日家人在门外捡到一个玉佩,几方打听,闻是独孤将军之物。家人回报,说是将军城外狩猎,有个猎物,失在舍宅。因妾在外访友,未能及时接待,更未能细查猎物所在,所以特备薄礼,以为赔罪。”
      阿绍将我一斜,我会意,上前接过木匣,到阿绍面前打开,里面除了她的玉佩,还有一张金笺,用红线束着,下垫锦袱。
      阿绍拿起玉佩,轻轻抚摸,笑道:“确实是我的佩饰。”伸手,将木匣回推,道:“此是我心爱之物,失了几日,如失魂魄,不想竟在你处,多谢送回。多劳于你,当有薄礼致谢。”对我眨眨眼:“阿兕。”
      我忍住笑,又捧着木匣,递回去,金瓜并不肯接,凝视着我的手,眼光上斜,轻轻道:“久闻独孤将军与宫中崔娘子要好,却不知这位四娘子,与崔娘子有旧么?”
      我惊异于她的消息,垂眼道:“崔娘子是我至友。”
      她又看我:“敢问娘子尊姓?”
      我道:“姓韦。”忽然察觉若是姓韦名四,岂非是阿欢的行第?但话已出口,又不好收回,转头去看阿绍,金瓜早已轻笑对我行礼:“长乐公主。”
      我的手一抖,道:“你怎知道?”听见阿绍轻咳一声,方知自己莽撞,摸一摸鼻子,阿绍避座上前,将我让至主座,自己接着木匣,略看一眼,道:“是因公主手上无茧么?”
      金瓜微笑道:“不止无茧,将军回府,排场如此,又屈尊于正厅见妾,却唯此一个侍从,妾虽不懂关中情势,也觉与情理不符。何况公主自称姓韦,又名‘四’,还与崔娘子和独孤将军交好,妾便斗胆一猜,不想侥幸猜中。”
      我与阿绍对视一眼,阿绍道:“你说不懂关中情势,我倒觉得你清楚得很。”
      金瓜道:“旁人妾或不懂,但独孤将军与奉天局既有往来,公主又是奉天局的主人,妾自然要多加留意。”
      我道:“我不是奉天局的主人,奉天局是国企……咳,国家的。”
      金瓜微笑道:“就算是国家的,也是公主所创,我等皆受奉天局厚恩,不能不知此中干系。”
      阿绍拊掌笑道:“早听金掌柜是人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又笑:“今日休沐,陪公主于苑中燕游,听说金掌柜上门,公主留意西北,所以一时动念,微服来见,此系友人私交,不必令外人知。”
      金瓜道:“妾必守口如瓶。”又看我道:“久闻公主英睿天纵,亲体下物,妾之思慕,如葵花向日,今日有幸参见,是久旱沐甘霖。”倾身便拜,连下数次。
      平日马屁虽听得不少,被她这么说,也觉得羞赧,挥手道:“燕居之时,不必行大礼。”
      她却不起身,仰头看我:“前逢李使君之令,为太后进贺礼,因时间紧急,备得仓促,若有甚不周之处,还望公主赐罪。”
      我心中生疑,口道:“金娘子说笑了,这份礼物之周祥,实已大出意外,尤其……”本想说大象,想起那高丽奴,改口道:“尤其《算术》一卷。”阿绍与崔二之亲密,以及我不喜欢男人这事,虽已不算私密,却也远非朝野皆知,她在边远之地,又无官场联系,却能打探明白,还送来两个美貌的女人,说明这份礼单,一定是精心设计。人参、金纸,皆是特产、特色,高丽奴是窥我喜好,昆仑奴和大象是海内奇珍,那卷《算术》和金算盘混在里面,就很奇怪,故意提起,试她一试。
      金瓜的眼神瞬间明亮:“公主喜欢《算术》?”
      我将手扣在桌上,含糊道:“还算不错。”闲时托崔明德给我讲了一下,原来都是这时代最难的算术题,有些文字,崔明德与算学博士们、通事翻译们也都不通,但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就能知道,最高深也不过是个二元一次方程。
      她激动得站起身,有些无礼地道:“公主以为,只是不错而已?”
      我不回答:“你既进献此书,想必也是觉得它有与众不同之处,可与我说说。”心念一动,忽道:“你送这么份大礼,又提前来京住着,设法引起我注意,就为了这本《算术》?”
      金瓜整个人都要发出光来,拱手告罪,从裙中取出一个算盘,爱惜地抚摸几遍,才呈上来:“这是独孤将军带去西北的算盘,听闻是公主所发明。”
      我不明白:“算盘怎么了?”最早时虽然难造,现在一年却也能产出成百上千,对常人来说稀罕,对她这样的豪富,却不该是什么珍奇物。
      她告一声罪,躬身上前,将算盘放在案上,又取出一套算筹,一一摆出来:“《数术记遗》中说,珠算控带四时,经纬三才。妾观古书,一直想不明白如何才是珠算,直到见到公主发明的算盘。”又道:“譬如于阗绢帛值万钱三匹,劣钱七斤三可当千钱,凉州绢帛值万钱十四匹,用足铜三十万贯从凉州购入绢帛,于于阗贩卖,中途用工十七人,驴马嚼口……若是珠算,顷刻便得。”两手翻飞,拨打算盘,算出来一个数,又用算筹:“若是筹算,便得这样横平竖摆……”
      我本以为自己的数学在这时代算是好的,见她模样,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又不愿在她面前露怯,寻了纸笔,轻轻笑道:“算盘固然好,但还有更简单的算法。”用阿拉伯数字将题写在纸上,加减乘除,解出答案,转为文字,写给金瓜,她盯着纸,颤声道:“妾见过这些字。”
      我讶然:“你见过?”
      她道:“这是天竺的数字,高僧和粟特商人们用过,我们行商的,对记账的东西总是格外注意,但用这些数字加减,似不如算筹方便,所以也不曾用心学,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用法。”捧着纸细看,半晌,忽又跪下:“妾自知卑贱,不敢辱公主门,但求公主赐一二算术之学,当尽残躯,追公主之踵,执鞍辔之劳,效奴仆犬马之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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