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237、情长

　　崔明德提出了折中的办法，宰相们与我一致附和，则齐齐表明了态度，阿欢不好一意孤行，勉强同意，于是接下来对张柬之的处置，也比她所计划中温和了许多——张柬之引咎辞职，皇帝降旨挽留，往复三次，与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荣退，仍保留十日一朝。
　　阿欢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借着山洪之事，于诸卫中又兴了一波功过赏罚，敬晖到底因此被咎，革除金吾卫大将军、同平章事，外放为扬州刺史。将骆逢春改左右金吾卫，无生忍为监门卫，李德为千牛卫，制令阿绍为左骁卫大将军——本来诸卫皆分左右，各有大将军，自则天后期，常以一人并领左右，阿欢留了个心眼，以阿绍资历尚浅为名，只授左骁卫大将军，然而右骁卫大将军空缺，因此既可实际领两卫，亦可由右卫之次将检校，权皆在阿欢。
　　此是循例制衡升迁之法，我倒无异议，阿欢却于人后，特地向我道：“阿绍毕竟是女人，军功亦不甚显著，升迁过快，怕惹物议。”
　　我笑：“朝廷自有定例，按例升迁就是。”
　　她慢慢道：“总也有破例之处。”
　　我笑而不语，她却仿佛有些心虚，眼斜看我，轻轻道：“阿绍是你的朋友，于定例之外，额外关怀，也是自然。”
　　不知怎地，我竟想起母亲的话，反身将她打量，她倒挪开了眼，捏起一把团扇，慢慢扇风，另一手执卷，作阅读状。我既想亲近她，哄哄她，不知怎地，又说不出口，沉默片刻，方笑道：“你这样勤学，我也不可落后，该去弘文馆，多听听他们讲课。”
　　阿欢将我一瞥，道：“想去见崔明德，就直说。我何曾拘了你？”
　　我一笑：“也不是见她……”
　　她凉凉道：“见谁都可，只是我们之间的事，也不必见谁都说。”
　　我一怔，转头看她，她却不理我，低着头，认真看书。心中有许多话，此刻更不能说，靠过去，抱一抱她，轻轻喊：“阿欢。”
　　她推我：“去罢，晚上早些回。”
　　我不知我与母亲的对话，她得知了多少，心中却沉甸甸，有些说不出的感受——她监视我，我早知道，也情愿接受这掌控。但这掌控愈烈，继而波及左右，总使我有些隐忧。今日她与我情好欢合，对我的亲朋也关怀有加，若一日我们有间隙，她能否控制情绪，不使扩散于无辜？既思及此，又想起母亲的话，也不止母亲，已有无数人隐晦地向我提过，我与阿欢的关系。
　　不知君臣或爱侣，是否终必有取舍，若只能选一样，我情愿只与她谈一辈子恋爱。但那只是我，我的身后，已渐渐地聚集了许多人，譬如崔二，譬如阿绍。我能退，她们能退否？或者说，我有退路，她们能有退路否？
　　我很怀疑。
　　辇驾摇晃着进了秘阁，崔明德、崔湜、崔秀等人皆聚集一堂，讨论着什么，见我来，忙收起书，迎出阶外。今日三人都穿了官服，皆是绯衣巾、冠，长身玉立，仿佛三位神仙，任何人只一见这风度，便不觉要为他们倾倒，我自也不免俗，连一些心事，也都暂时忘了。
　　下辇登阶，寒暄几句，十数位士人，跟在他们身旁，都儒服巾冠，各有风范，有些是初次见我，尚有些拘谨，我欲使他们宽心，便将表情放至最温和，笑问：“在谈什么呢？”
　　崔湜笑道：“编纂闲暇，论起《诗》中章句。”
　　“什么章句？”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我心一动，笑道：“讨论什么呢？”
　　崔湜笑道：“张生认为，此是君子砥砺，自新自强之道。”
　　“不是么？”
　　“我却以为，这是说明世继世德，续当发扬。”
　　“何解？”
　　“《诗》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又曰，亹亹文王，令闻不已。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其下曰，文王孙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显亦世。于殷商，则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此《诗》之本义，所以说周之子孙，克继祖德，续当发扬。而殷商枝叶，不念其祖，故不能昌。不是世德世继，又是什么？”
　　我笑：“崔二觉得呢？”
　　崔明德笑道：“我觉得二者之意，其实在一。既有祖宗之德，后继亦当修业，所以自强不息，与世家之德，并不相碍。”
　　那张生轻笑道：“崔娘子高见，我等已经叹服。”
　　崔明德颔首轻笑，道：“是诸君谦让。”眼角眉梢，色彩飞扬，却是她在宫中时所少见的神采。我见她的笑容，心也不禁飞扬，笑道：“能聚得诸位在此，切磋学问，实是人间幸事。我也该常来听听，增长学识。”
　　诸人皆笑而不语，还是崔明德道：“编史事烦，闲暇时少，公主若常来，怕是要失望。”
　　我笑道：“不碍，十停中听得一停，也是学问。”因喜见她模样，倒不愿以琐事扰她，便绕出来，又向弘文馆去，那边许多士子，正学习经书，悄悄听一阵，讲的也是《诗》，却是“诞我祀如何？或舂或揄，或簸或蹂。释之叟叟，烝之浮浮”。
　　博士借此之意，解释舂、簸等农事，原是收获麦子的程序，包括舂米，簸筛，都是我学过而不曾留意的内容——少时读《诗》，心思都在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什么“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至与阿欢在一处，满心更是什么“挑兮达兮，在城阙兮”，怎么听得进这些？到这把年纪，再听课文，倒有许多新领悟。不知不觉，一节课听完，学生下课，才见得我，一哄来见礼，倒把我闹了个红脸。
　　唤那博士，问他姓名，是新入弘文馆的教习，亦是李姓。谈起农事，甚是熟稔，不似四体不勤的士人，更难得是荫官出身。我既留意，暗暗记了他的名字，自弘文馆出来，大觉舒畅，仿佛天下英才，已入我袖中，踱回省宅，崔明德已下了值，又来寻我，见面便笑：“心情好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口道：“一直很好。”
　　她浅浅一笑，我转移话题道：“阿绍要回来了，到时要好好为她接风。”
　　崔明德的笑意便淡了：“屯田之策，计在长远，一年时间，便调回来，恐有些短。”
　　我略有些尴尬：“总在边疆，也不是个事，到了京中，升官快些……”
　　崔明德将我一看，我这话便说不下去，厚着脸皮道：“你不想她么？”
　　崔明德道：“想归想，但她毕生之抱负，只在边疆，若为儿女情长，而陷她于琐碎，那我情愿与她此生不相见。”
　　我竟无言，思忖如何再转移话题，她却又转向我：“公主与太后，也是一样。”
　　我故作不懂：“是么？”
　　她轻笑：“情虽一体，毕竟是两人。既是两人，就要有两人的样子。朝堂也好，宫中也好，总要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事业，才不至一心只在猜疑掌控，患得患失——大丈夫志在天下，大女子有志者，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道：“若是儿女情长，与英雄志气，有所冲突呢？”
　　她笑：“恕我直言，正是有英雄志气，才有儿女情长，若失了英雄气概，只陷在家长里短，儿女子之情，逐渐也会消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