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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避暑 ...

  •   望日朝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廷辩。近二十年中,这样的讨论虽非没有,但这样大规模的,却也不多见。何况又是大朝的日子。
      与我们的充分准备和开场的盛大成对比的,是桓彦范的沉默。不知是谁劝了他,又或是他自己意识到了什么,这一场礼仪辩论开始得轰轰烈烈,却持续了不过一息时间。
      阿盼终于于万众期盼中在朝上露了面,却连前因后果都没搞清楚,就见群臣叩首,山呼万岁。阿欢则在他的惊惶中坦然起身,自帘后露面,生受此礼。
      礼成,退朝,太后批答,桓彦范犯讳,笞五十,准赎铜。次日,罢桓彦范同平章事,余官如旧。再次日,忽有密告,说桓彦范与宗楚客曾有来往,同谋不轨,下法司按察,得出的结论是虽无明证,但却有来往不检点之处,出为崖州刺史,即日出京。属下数人,略有贬斥,牵连不多。
      前后厘清,转眼已进六月,慈恩寺踩踏的事此刻方出结论,统计伤者约有百二十人,依伤势给药、帛安抚,死者二人,从优抚恤,王尽忠救援不力,旨意罢官,余则巡街不良等人,有些薄惩。慈恩寺的僧人,救援有功,太后手书“济世救人”四字颁赐,领头者释元俨,宣入宫中,撰写佛经。阿宝升阶五转,加银青光禄大夫。余参与者都有厚赏。
      我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却也无可奈何。太后声势,正在盛时,若此刻牵扯佛奴,无意当众打脸,所以推出一个王尽忠,已是阿欢所能让的极限——就这罢官,过不了几日,怕就要加回去,而且他所空之职位,立刻便补了韦清的长子俊卿,韦俊卿毫无资历,做得能不能比王尽忠好,实在两说。而对阿宝等的赏赐,则不可谓不优厚,朝廷出面抚恤死伤者,也是开国以来未有之事,任谁看来,这都算“天心体仁”了。
      可这就是现实。就好像母亲贵为太上皇、则天皇帝,想见婉儿,也只能与阿欢虚与委蛇,出谋划策,乃至亲自下场编书。权力这件事上,我们都还是新手,刚握住,不得不小心翼翼,精心研究。虽然这研究使人厌烦,但竟又不得不从事。像一份九九六的工作。阿欢比我强些,因为她从小到大,都已习惯要努力而谋得生存。我很不习惯,却只能强迫自己去习惯——虽然我真的很讨厌这种习惯。
      继太后名讳的讨论之后,朝中第二件大事,却是天时暑热,圣驾要去万年宫避暑。避暑的人员,又引发了新一轮的讨论。主要的焦点,则在该不该带上母亲——看看政治有多无聊,大伙的关注点,从来都不在边疆或民生,而永远是这些无意义的名分上的东西。太后的名字,太上皇的地位,该不该去避暑……
      我对此感到厌倦,阿欢却乐此不疲地听取多方意见,最后在婉儿一句“上皇在京而圣驾离宫,万一有人生事,如何应对”中拍板,带上了母亲。
      于是接下来宫中的头等大事,就是避暑。略有些头脸的侍儿们自然是都想跟去的,极有头脸的,却反倒有不少想留在京中。一通纷乱,却很奇异地在提议出来之后三日,一切便自动妥帖。阿欢、我、李盼、母亲、婉儿、崔明德,还有一大串亲从,浩浩荡荡地启程。
      阿欢想叫我坐车,我却乐意骑马,不顾暑热,引崔明德与阿宝,纵马于队伍旁。仪仗蜿蜒如长蛇,旗帜葳蕤,甚是严整。路有民夫,供应食水,也算恭敬。崔明德缓牵着缰绳,将民夫一望,忽然笑道:“公主知道这万年宫的来历么?”
      我摇头:“不就是个离宫?”父亲时代倒是来过一两次,但母亲更喜欢洛阳,所以后来的夏天,多在洛阳度过,万年宫也逐渐荒废。这次出门,还是叫将作紧急修葺,传闻是“去其太甚,葺其颓坏,杂丹墀以砂砾,间粉壁以涂泥,玉砌接于土阶,茅茨续于琼室”而成。当然,我是不信这种鬼话,不过时间仓促,规格不高是肯定的。
      崔明德一笑:“此处原名仁寿宫。是隋文取“尧舜行德,而民长寿”而名之。监造者是杨素,当时为成此宫,督工严酷,民夫死者万人以上,将其尸体推入土坑,盖土筑为平地,有人参奏,说他奢华,隋文震怒,责备杨素陷他为不义天子。”
      我嗤笑:“他自己要造的离宫,倒怪人家!”
      崔明德笑道:“杨素恐惧,问计于下,人叫他去找皇后。他便拜见独孤皇后,皇后说,‘我们年迈,也没什么乐趣,你作此宫,正是体贴我们身体不好,是忠孝之人。况且自古天子都有离宫,我们作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过了一日,果然隋文帝转怒为喜,赏赐杨素。”
      我更不屑:“可见是隋文帝自己想要造离宫,又不想背奢侈之名而已。”
      崔明德笑道:“正因此事,太宗即位,以为仁寿之名不祥,改作‘九重’,高宗大帝,又改作‘万年’,据说当年修离宫而死的民夫,都被杨素一把火烧掉,从此每逢冬日,便有磷火鬼哭。所以只能夏季避暑,不能冬季避寒。”
      我被她说得一怔,不自觉地收了收肩,道:“我阿耶和阿娘也修了不少离宫。”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李晟。那时父亲修离宫,他也曾劝谏,也是被母亲以孝道大义压制,那时的他,是否知道万年宫的故事?
      崔明德道:“本朝征发,较之前朝,已强不少。但徭役叠加,也难免有民不堪用之时。不过死者上万这种事,从未有闻。”
      我道:“所以一饮一食,一屋一廊,其实都来之不易。”很该把那群纨绔子弟,都叫来听一听这种故事,虽然他们听了多半也没什么用。
      崔明德笑道:“也不至于。”一面说,策马向前,引鞭指点:“车驾出行,虽是靡费,却也是锤炼禁军的好时候。几年不出去,军纪废弛,队伍都组不齐,更别提号令通畅。沿途之调度供应,亦是考察县官和驿传的好时候。二娘留意看,这一字长蛇,摆得就不错,敬晖治军还算严谨。”
      我随她看,果见金吾的队伍比别处更整齐些,沉默片刻,却想到别处:“金吾如此,怎么京中踩踏时,又那样表现?”我不信敬晖没有接到信。一开始或许不敢传达,但到后面,一定会传到他耳中。眼看崔明德,她松松乘马,怡然自得,欲多问几句,想起阿欢的态度,终又沉默——无论他是畏惧阿欢之势,不愿插手,还是故意要叫王尽忠担责,袖手旁观,这事目前都已了结。该赏的赏了,该罚的罚了,我们出来避暑,事情就是这样。
      但金吾在这样的人手上,确已叫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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