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223、缘法

　　回贞观殿时堪堪入夜。到门口宫人、内侍都笑脸相迎，便知阿欢一日繁忙已毕。让人通报，走出来的人却含笑道：“娘子说，公主是不是出去浪忘了，回家都不会回了？”
　　我心一暖，端视左右，却又生警惕。阿欢与我，至少于宫中几乎是不避忌了，但这些从人心中，到底都是怎么想的？他们会不会将话流传，以至于外？外面的人又怎么想？
　　整衣入内，见内寝灯光如豆，阿欢搂着阿思，于灯下念书。阿思听见动静，已偏头向外，被阿欢动着一搂，又继续念：“……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我听着似有些耳熟，探头想去看书名，卷却握在阿欢手中，目光流连，就只见麻纸上白皙的手指被昏黄的灯光照得格外纤长，那手指下手腕手臂在三层绿纱中若隐若现，至肘没入黄帔，肩却又自绿纱中透出，乃至细长的脖颈——所谓养移气居移体，阿欢如今年纪虽长，肌肤却愈发白皙细嫩了，灯光一照，更仿似少年时模样，却比少年时还多了许多女人味。
　　斜眼向上，偷窥她脸色，阿欢目不旁视，怀抱阿思，半似自己念，半是教孩子：“……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阿思打了个哈欠，头在她祖母怀里一蹭，道：“背完啦！”
　　阿欢拍拍她的头：“好。”欲叫人带她去睡，这小家伙早挣开来，一头扎进我怀里：“阿娘阿娘，你又给我带了什么好玩意呀？”
　　我笑：“阿娘出去办正事，哪有空给你带东西？”恐她不乐，忙道：“你想要什么，叫人给你买。”
　　阿欢白我：“她东西还不够多么？”叫了人，把阿思送走，这孩子一步三回头，还在和我讨价还价：“那明天带我出去自己买吧。”
　　我笑：“你阿母同意，我就带你出去。”
　　阿思就冲阿欢喊：“阿母！”
　　阿欢假装听不见：“明日打球，看看你的技艺如何。”
　　阿思听见打球，却又两眼放光，被乳母改牵为抱，还趴在肩上向阿欢道：“明早就来……”
　　阿欢望她时面色温柔，待转头，笑意便散，将那一卷书抓着，斜倚在榻上翻看，一声不响。我靠近她，伸手在卷上一碰，顺势碰着她手：“什么书？”
　　她将书按下，手支在几：“你小时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道：“你小时读的书，一字不落，背给我听听。”
　　她不语，展至第一卷，给我看题目，原来是《孙武兵书》，我倒是听说过，也知道里面一些名句，时下之将领，譬如阿绍，于之十分推崇，奉为兵法第一，但要说全文，其实并不曾通读——毕竟是兵书，若非有志于此，读书还是以六经为首，我是女儿，能学六经，已是因父母之殊爱。
　　许是知道我的心思，阿欢白我一眼，将书在我头上一敲，道：“纨绔膏粱，朽木不可雕也！”
　　我知她所言不虚，并不抗辩，她却看我，手戳在我颊上，仰着下巴，甚轻佻地道：“怎么，昨日不是气势汹汹，拿捏得好公主架子？今天倒又好脾气了。”
　　我笑：“明明是你拿捏太后架子，吓得我都不敢觐见了，倒说我。”因她碰了我，心里痒痒，将脸向前一靠，含住她的指尖，她唬得一收，蹙眉道：“脏！”
　　我道：“那就洗。”走到门口，唤人进来，与她洗漱，自己亦略洗一遍，她不叫人近身，自己捧水洗脸，眼斜看我：“时候还早。”
　　我笑道：“知道。”
　　她过一会，又道：“你今晚睡这？”
　　我道：“你许我睡这，我就睡这。”
　　她洗了脸，宽了衣，三层薄纱去了两层，更透得肌肤莹润：“你地方那么多，谁知你想睡哪？”
　　我道：“那当然是要回家。”见她脸色一沉，笑嘻嘻道：“方才依稀听谁说我回家不必通报？”
　　她擦净了手脸，眼斜下来睹我：“我只当你是回家，谁知你是不是回家？”
　　我笑：“你是太后，你说什么，难道不就是什么？”
　　她却又不说话，擦着牙，对着镜子张口左右看，我怪道：“看什么？”
　　她不答，过一会，漱了口，披着头发，捏着那《孙武》，又坐在床沿看。
　　我两手自后搂住她腰，贴着她道：“非得今日看么？”
　　她还不理，我待要逗逗她，把下巴蹭过去，她反手拍拍我的脸：“今日不看，明日不看，日复一日，什么时候看？”
　　我竟无言，靠在她肩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密密麻麻，看得眼晕，下又有小字，原是注释的版本，细看，道：“这是新版？”
　　她点头，我问她：“谁注的？”
　　她却笑一声，偏头，指着字道：“你细看。”
　　我听她之言，才认真去看字迹，越看越觉眼熟，沉吟片刻，道：“我阿娘？”
　　阿欢轻笑一声，算是默认。
　　我挑眉：“注释兵书，非一时一刻，阿娘老了，一人之力，恐不足书写。”
　　阿欢点头：“所以要婉儿引内学士，自秘库中借出书来，于紫宸殿编写。”
　　不知为何，我竟失了兴致，松开手，轻叹一声。
　　阿欢反丢了书，逼近身看我：“怎么，心疼你娘？”
　　我摇头，苦笑：“她老了，闲着无聊，找点事干也好。”
　　阿欢将脸贴得更近：“那你叹什么气？”
　　“只是感慨。”
　　“感慨什么？”
　　“我也不知道。”
　　阿欢不出声了，手握着我的手，静静地靠一会，道：“其实有时，我真羡慕你。”
　　我笑：“有时我也羡慕你。”
　　“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你聪明又能干，若不是生在这里，一定是叱咤风云的女强人。而我，我生来就是公主，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公主，我想是谁，或能是谁，都不重要。人看我，不过是个禄蠹，除去身份地位，我又有何德何能，可与你匹配？”
　　她沉默片刻，方笑道：“你可知这话，叫外面人听见，会怎么嘲笑？”
　　“所以我羡慕你，你看，我说真心话，也只会被人笑话。我的烦恼，不是烦恼，只是纨袴膏粱的无病呻吟——我知道，大多数人连饭都吃不饱，我这些烦恼，的的确确是无病呻吟，但是……”但是这只是现在，到了后世，到了我最初的那个时代，这些烦恼，就是真真正正的烦恼，每一个人的烦恼。有一瞬间，我无比怀念当初的那个世界。
　　身上温暖，是阿欢抱住我：“我不笑话你。”过一会，却又道：“但我更羡慕你了。”
　　我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羡慕不羡慕的，各自随缘罢。”
　　她忽地将我勒紧：“你就是我的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