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218、心证

　　晚上在省中，才知婉儿敷衍我——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至少不消到宰相立刻专门进奏拟节略的地步，说小却又不小，是因这事儿牵涉的面略有些广。
　　事情起因很简单，王佛奴的便宜侄子，御史中丞王尽忠之子、弘文馆学生王嚣，与前来赶赴恩科的士人们在曲江之侧争道，都是十余岁二十余岁的年纪，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争执之下，殴斗起来，堵塞了道路。
　　本来人流众多，虽堵塞一二处，也不至于有大干系。架不住又有一位杨公子，携伎出游，为了在佳人面前逞能，上前“劝架”。京中贵胄，“劝架”的言语，从无温和之说，这位杨公子年纪轻轻，又因父祖之荫，阶官三品，言辞之间，想更骄横，架是果然劝不成的，前后家人，倒又与那两拨人争起来。
　　士人们见杨公子权势，亦搬出外援，是一位唐姓公子，这位唐姓公子，更不得了，正儿八经是唐休璟的孙子，将门虎子，招呼了一大串部曲，纵马直冲，那杨公子的马受了惊，横跑起来，冲撞人群，就惹了祸端。
　　但若只惊马，却还不值得佛奴于阿欢殿外长跪。真正令他请罪的，是长安令之阻拦金吾，导致本该维持秩序的巡街不良，反而成为了阻碍秩序的帮凶，而长安令之所以阻拦金吾，则因雍州长史王全忠不许巡街前往——雍州长史王全忠，是御史中丞王尽忠之弟，佛奴的便宜连宗，王嚣的叔叔；那位杨公子，则是金吾卫中郎将之子，阿绍三姊独孤继姐的小儿子，阿绍的嫡亲外甥，弘农杨氏的二十三郎，论辈分，还是母亲的外族曾孙。
　　崔明德初向我叙述时，我满心想着还是严惩首恶、好好打击打击这些子弟们的气焰，等听到老唐的孙子，心情已有些微妙，待闻那杨公子是阿绍之外甥、金吾卫中郎将的长子，脸色登时就有些精彩，不自在地摸一摸衣襟，没话找话道：“金吾卫中郎将，那是敬晖的下属。”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崔明德的脸色有些微妙：“这位杨氏将军，倒是像他那位族叔，与敬、骆二位将军，都处得不错。妻族亲辈，往来也频。”
　　“父亲如此圆滑，儿子却如此跋扈？”
　　“于子弟中，算不得跋扈了。”
　　我竟无法反驳——观这群恶少，官位最高的，就是这位杨公子，随从最多的也是他，最后却是他被惊了马，要说他愚蠢，或许不少，说是跋扈，比起另外几个来，似也不然。但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良久，问她：“伤亡者，到底几何？”
　　崔明德的脸色便更微妙：“长安令报说伤者三数，无人死亡。”
　　“我看见抬出去的也不止十个了！”
　　“但长安令的奏报，目前只有这些。”像是怕我不明白，又道：“长安令韦衡，是韦念念的侄儿。”
　　我知道长安令是阿欢的人。诸卫中只有监门卫归骆逢春管着，自然要尽量将自己人放在要紧的缺上，无论大小。王尽忠那个御史中丞，是我和老张争下来的，王全忠的雍州长史，则经圣旨斜封，韦衡也是阿欢嘱咐我，我叫小冯透信，让王全忠多与七七和杨娘子的家人“认识认识”，至于小冯还有没有额外嘱咐，就不知道了。揉一揉额头，忽然觉得有些疲惫，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只是呆呆地道：“以你之见，这事会怎么办呢？”
　　崔明德挑眉：“公主问我‘会’怎么办？”
　　我不言语，她亦沉默，好一会，忽然微笑：“大姐不会放任的。”
　　我迟了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是独孤绍的大姐，怔了一怔，心生赧然：“就算朝廷不追究，叫他们各家各自管教晚辈，总不出错。”
　　崔明德却又看我：“公主真认为朝廷会不追究么？”
　　我竟无言。朝廷追不追究，取决的不过是那么几个人，阿欢显然是不想大问的，宰相们未知可否，但若是里面有唐休璟的孙子，哪怕是张柬之之流，也未必愿在这个时候大兴干戈，可这样真的对么？我们苦心经营，夸下无数海口、违背本心所换来的，便是这样的朝廷么？这样的我们与我们所痛恨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枯坐许久，刚下定了一丝决心，抬眼去看崔明德，她却似嫌我的疑惑还不够似的，轻轻笑道：“公主先别急着伸张正义，请想一想，若这事不是发生在曲水边，而是在郊外无人之处，会如何？”
　　我又哑然——若是发生在郊外，那这不过就是一场普通的殴斗，能赴恩科的，多得是有出身的士人，未必就让王嚣讨到好处。至于那杨、唐二人，带人打架，只要不出人命，似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事偏偏又发生在曲水畔。
　　皱了眉，心绪不似方才激荡，但困惑却更多，眼看崔明德，她笑得仙风道骨，只差没带着她那宝贝麈尾，就可装个大术士。这模样甚可气，又甚熟悉，再一想，便了悟，仰面一靠，贴在椅背上：“我不想。”
　　“为何？”
　　“若是事事都要我来想，要你这谋士何用？”
　　崔明德摇头道：“本来想和公主谈谈论心论迹的事……”
　　“不谈，就论这一件事。”不待她回答，忽然又福至心灵，径自起身：“这一件也不谈。”
　　崔明德挑眉看我，我想明白关节，反而看开：“若是事事都要你来想，那朝上诸公，都可以回家了。”回想起来，婉儿的话倒是对的，这事不必我着急。
　　崔明德一怔，旋即微笑：“看来公主真想明白了。”
　　我对她翻个白眼：“你与阿绍写信，也这么弯弯绕绕么？”
　　她面色不变：“偶尔绕一绕，也有些意趣。”
　　“那你们还挺浪费笔墨的。”
　　崔明德笑看我一眼，又道：“这不过一件小事，以后或许还有许多这样的小事。公主想明白一件，能否想明白所有？”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这厮的笑意更深：“笔墨倒不费，只费人力。”
　　“啊？”
　　“像公主和太后，传信来回，一日十数，岂不费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