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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廷议 ...

  •   我确定阿欢在筹划着什么,下午召人议事,老熟人只有崔秀、柳厚德、骆逢春、张柬之、敬晖、郑元一、崔玄暐,另有婉儿、崔湜、邱柒等如学士奉制,她又叫我藏在屏风后,见机再出声。
      我听她的,紧紧地挨在御座旁,自缝隙中观察。我们是早有准备,他们却都懵懂,敬晖迫不及待便上前道:“桓公是当值宰相,为何不与此事?”
      阿欢慢条斯理地道:“桓公与此事有牵连,为避嫌疑,所以不传。”
      这一句,便像是在水面投入巨石,使众哗然,敬晖的音量简直是在市集嚷嚷:“公主的侍从夜叩宫门,怎么与桓公有关系?”
      隔着花障与帘帷两重阻碍,也能听出阿欢的声音里带了笑:“所以我让太平也避嫌了。”
      一句话使人皆寂静,我在屏风后,几乎想笑,嘴角扯几下,到底笑不出来,不但笑不出来,便坐着也懒洋洋的,许是一夜未眠,头重脚轻。
      外面沉寂了一会,张柬之道:“军国无事,夜叩宫门,又闻点灯燃烛,宣引卫士。方才又见在外杖责宫人,群臣惊悚,以为有董卓之变,纷纷至省探问,且至尊罹病,五日未朝,物议汹汹,臣等身为宰相,斗胆请太后宣示内情,纠察不法,以宁纠纷。次请示陛下之病情,以安天下。”
      阿欢笑道:“张卿是四代元老,想必知道,二娘自小体弱,汤药不能离身。这几日出宫,更有担忧,所以是我私下嘱咐,叫她的宫人,时时观察,多多回报,以免有事。”
      敬晖道:“若是太后吩咐,可有凭证?”
      张柬之轻呵一句:“敬公!”又道:“若果为此,方才为何杖责宫人?”
      阿欢笑道:“敬卿之问,正好解张卿之疑——此是我口敕宫人,并无凭证,此一事。二则此宫人不慧,传话不清,举止引人误会,所以小惩大戒。”
      “敢问是如何传话不清?”
      佛奴忽站出来,呵了一句:“大胆!”
      阿欢要笑不笑似的:“敬卿是在质问我?”
      敬晖慌忙退后一步,眼看张柬之,张柬之出列道:“敬公忧心太后、圣上之安危,说话急了些。”
      阿欢笑道:“敬卿执掌近卫,宫门巡卫,皆在职守,忧心此事,亦是情有可原。”
      敬晖正俯身谢罪,崔湜忽道:“正因敬卿掌宫门职事,才更该知尊君礼讳,怎可咄咄出列,盛气凌于圣人?”
      崔玄暐道:“宰相议事,岂容尔小儿辈插嘴!”
      崔湜笑道:“臣在礼部,职掌制诰,所以仗后奏对,皆在其列,随分纠察,在国而已,岂能以私亲情分,而凌国法?”
      崔玄暐大怒,张柬之不待他开口,打断道:“你在礼部,当更知宫门开闭,国之大礼,区区宫人,未得手敕,夤夜叩门,便可出入,欲致国法于何地!”
      柳厚德笑道:“张公此言非也。宫城者,天子之宅家。宫人者,天子之家奴。家奴有信,叩报主母,言报不清,已受笞挞,是天子私事,动以私刑,是家事了矣,一事不可二刑,毋再追究。”
      崔玄暐道:“王者不受私,此汉文之所以得保天下。天子宅家,亦天下之宅家,天子宫门,即天下之宫门,所以律法将私叩宫门视同谋反,岂可以寻常家事视之?”
      柳厚德嗤笑道:“王者不受私,但太后、公主姑嫂间的私房话,难道也不算家事,而算公事?若是这样,太后和公主的侍从,也得按公事有外职司。对了,崔公王者之宰,也当不受私事,所以崔公今夜回去,与某房姬妾之事,是不是也得向政事堂报备,请圣人的旨意,奉进止敦伦后,再书札上报,政事堂注记?”
      这就纯是胡搅蛮缠了,话说出口,在座轰然,唯婉儿轻咳一声,道:“柳卿,此是太后驾前!”
      阿欢笑道:“我已是老妪了,无妨。”
      崔玄暐气得说话都结巴:“柳厚德你你你还算个三品上呢,满座公卿,岂有此理!”
      敬晖亦道:“方才太后说了,是因公主之病,才有此事。公主系先帝钦命之辅政,一举一动,自然干系国家,怎可算是私事?”
      柳厚德嬉笑道:“咦,原来敬公、崔公知道是因公主之病,才夜叩宫门的,那还追问什么内情?”
      张柬之皱眉道:“敬公、崔公,追究的是此事该如何论。”
      柳厚德道:“该如何论,自然是太后家事。”
      敬晖道:“无制叩门,分明是谋反,当查出主谋,以罪论处。”
      柳厚德道:“那宰相有机要之务,夤夜上书,是不是也该以谋反论?”
      敬晖道:“宰相是宰相,宰相许入宫值宿、通札,此国朝制度!”
      柳厚德慢悠悠笑道:“怎么,许宰相通札,不许摄政之公主通札?是重宰相而轻公主?”
      敬晖一时语塞,我在屏风中不觉好笑——要论实权,寻常的皇子公主,自然不及宰相,宰相们的心中也这样想。但绝没有谁敢在此当面说宰相重过公主,哪怕是普通的公主。
      偏偏婉儿还悠悠然补道:“妾若未记错,太宗曾颁敕,三品以上,见皇子当拜,则天皇帝敕皇女依皇子例,先帝敕大长公主、长公主爵拜如亲王。”
      崔玄暐尤自挣扎:“宰相通札,也是机要大事,缘谒者通事,谁似宫人!”
      柳厚德笑道:“这位宫人,也是缘谒者通事,太后宣见,才入内的罢?无敕,谁敢放人?不知崔公是觉得公主的身体大事不够机要,还是觉得太后之旨不足以放人?”
      崔、敬无话可说,唯看张柬之而已,张柬之紧紧皱眉,抬手道:“太后。”
      殿中静寂,皆听他发言,他却只看阿欢,待阿欢问:“张公有何高见?”方道:“宫门禁地,兹事体大,公事也好,家事也罢,此例一开,恐群小效仿,使监门之防如同虚设,或变生肘腋、有不测之灾,唯太后三思。”
      这三人中,唯有他一直冷静自持,切中肯綮,但争斗却并不激烈,我想起他来拜访,不自觉便陷入沉思,阿欢轻轻笑道:“张公之言甚是。”却于此刻喊:“二娘,出来罢。”使人撤去花障,将我暴露于众人之中,在座之人无不变色,力主追究者瞬时沮丧,力主豁免者皆大喜,唯张柬之似有所料,定定看我。
      阿欢笑道:“二娘知道从人传错了话,清早便进宫请罪,我以她教管不力,已罚她捐一座道观,为先帝追福。”顿一顿,又道:“方才诸公之议,各有公允,都是为国进言,长乐公主心中自知,此后必不追及,诸公不必在意。”
      满座无言。我却忽有所悟,整整衣衫,向张柬之道:“张公之言,最为切要,不愧是老成持国之人。”向他拱手道:“多谢张公直言,日后还望多行劝谏,行必有益。”
      他凝视我,半晌,方拜道:“公主虚怀若谷,臣深感佩。”目光对视,彼此都知,交易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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