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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新年 ...

  •   我时常有一种幻觉,觉得李暅之死是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属于阿欢和我的时代很快来临。第一次临朝时这种感觉格外强烈,以至于这几个月中我都有些亢奋,但几个月后,才发现世上变化从未有一日之内便发生的,更多的是点点滴滴的年月累积。
      母亲尤其擅长于这种无声的润化,而今我和阿欢也在慢慢学习,学习如何从一道一道的砖块开始,砌起壁垒城墙。
      多年以后,如果我们能回头,可能会发现李暅死之后发生的许多大事,在这几个月中便都有了苗头。那是母亲、婉儿、阿欢、我、崔明德、阿绍,以及许许多多人设计的,大唐帝国未来十年乃至数十年的发展蓝图。
      我们中的大部分,虽然身居权力之中,也隐约见过设计的模样,但说到底,却都还是毫无经验的小学生。这蓝图设计得如何,未来能否经起时间检验,谁也不知道。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我们心中的构想去设计,然后在执行之时尽力弥补最初的不足。
      有一些事,不必等未来,倒可先验证。比如以母亲为标杆,稳定朝局。这一着棋是阿欢想出来的,也是她执行得最为彻底。为此,她最终接受我的提议,为千金公主辍朝三日,追封安定大长公主,赠三百户,子之荫官,优于同辈之外,额外封一女为县主。又命李德夫妻,代太后和天子同往致祭,赙赠之布帛米粟,亦皆从厚。
      母亲看起来对这“养女”的死并不十分动容,但李德进宫复命后,母亲却将我叫去,反复问起丧礼的细节。我未能亲临丧礼,不仅因我如今的身份已不大适,也因母亲和阿欢,对于这样的事情竟都有一种本能的忌讳。
      她们二人不约而同地禁止我在今年参与任何与死亡或衰败有关的活动。尤其是母亲,谈论起这场葬礼时,我能感受到她那种小心翼翼却又讳莫如深的好奇,而且整个谈论期间,她一直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兕子。”她反复地叫我的小名,然后叫我曾经的,早死的姐姐:“阿初。”我终于知道她的小名是阿初。母亲说,她本来想将孩子们按照排行,从元初序至万年。
      可是从阿初开始,一切似乎就充满了不祥,所以到李晟出生时,她与父亲都采纳了“贱名好养活”的朴素理念,为我们起了动物的小名。但她总还记得万年的愿望,所以作为小女儿,我的大名叫做太平。
      母亲抓着我的手说了许多,大多与千金公主无关,但绕来绕去,又离不开那些死去的和消逝的。最后她累了,沉默地望着窗外,缓缓睡去。婉儿自阴影中出来,替她披上衾被。那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向我提过阿初,或者我的任何一个兄长。而我也竟不曾再做关于李晟的梦。
      入冬之后,边关的硝烟暂息,阿绍拿着我资助的钱,和李从嘉的人一道行间吐蕃,渐渐送来一些消息。母亲在位时,曾接受我们的上疏,于边关设立了一些别有目的的贸易,阿绍建议我们一面将这些贸易扩大,一面派出使团,彻底打探虚实。除了贸易和使团,她还提议,将蕃语及边疆地理,加入军校的课目,同时整肃军校,使之匹配建立之初心。这些提案都正合我意,与她商量,由她出面,写一献策平吐蕃书,将所叙事项,条条陈列,交政事堂商议。乘胜利之余威,这些建议皆无大阻碍,只有军校祭酒的人选小小争议了一番。
      我意用薛鼎,阿欢却不大乐意,讨论半天,让我一步,却提出要将奉天局也再重整一番,其经商等务,由柳厚德经理,间谍细作,依旧是李从嘉,两面都归于殿中省,以无生忍为殿中监,高力士为少监,专司奉天局与宫中联络,并拨宫人户奴三千,为奉天局使用——军校也好,奉天局也好,那几人都不熟,因此我和阿欢定了,也无二话。
      比起奉天局和军校,修书的事要顺利得多。母亲在位时,我曾编过一二书目,阿欢和崔二都与我造势,所以一提要编《文论》,闻者无不赞同。阿欢凑趣地与我物三十万段,叫我好好编纂,不要辜负声名。张柬之与崔玄暐都推荐了好些人给我。连母亲听说此事,都把我叫去,面授机宜。
      以母亲之意,这是第一部完全由我的名字编纂的书籍,所以一定要一炮打响。“文以载道”之总纲,固足以标新立异,但其中内容,却一定要翔实丰富。她的意思,叫我不吝权势财富,借助崔明德的名与摄政公主的势,搜罗世家中的不传文章,如此在内容的垄断上便胜出一筹,其余再有新论,便是锦上添花,无论如何都已立于不败之地。
      与此同时,编书也是我自己学习的好机会,可借机于府中设堂,广邀名士,借编书之名为我讲课、辩经,后进士人,我若觉得有培养可能的,也统统丢去编书试验,察其言行,若果有才能,此后便可用之。
      一番指点,使我如醍醐灌顶,转述与阿欢,她琢磨半晌,方笑:“你这么说,我也得编一套书,但这样一来,你我之间,不就抢起人了么?”
      我笑:“那你先来。”
      她只是笑:“也不必。我叫婉儿,遍寻高僧,编一佛经,如此可不与你相重。”眨一眨眼,笑道:“编书的人,专心学问,正好与朝事区隔,不受牵累。”
      我心一跳,笑道:“你编佛经,我造文学,还有一书,不可忘了。”
      她问:“什么?”
      我笑:“《孝宗实录》。”
      阿欢挑眉:“则天皇帝的实录还没编,便先造孝宗?”
      我笑:“那就先编《则天皇帝实录》。”
      阿欢慢慢看我:“你想叫谁去修实录呢?”
      我道:“宰相张柬之、崔玄暐,深与机要,位在宰相,可为总领。隽州刺史姚元之,三朝旧臣,亦可为之。”我知道自己要得或许太多,却又不得不要。其实张柬之、姚元之等,都已经七老八十,风中残烛,哪怕倾轧,似也牵连不到太多,更不值得费大精力去保或斗。但我对酷吏之事总有些莫名的恐惧,也不知以我目前的影响,到底能把事态控制在什么程度,所以想尽力保住一些秩序,料想无论局势如何,只要这几个老资历在,总还会有几分体面。阿欢知道我的意思,略露出些不悦:“你不信我?”不等我答,又道:“依你,但我要与你打一个赌。”
      我笑:“什么赌?”
      她道:“我自信可以控制局势,而你不自信。若我胜了,我要崔明德。若你胜了,随你提。”
      我有些犹豫。她向我要过许多人,只要她提,我无不给,对那些人来说,为我效力,与为她效力,没什么分别,无非是博取前程。但崔明德不一样。对崔明德来说,和我在一起,与和她在一起,是完全不同的。阿欢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殿中无声,良久,还是阿欢道:“逗逗你而已,这么小气!”伸手捏我:“小气鬼 。”
      我笑:“那你是大方鬼——借别人的大方。”
      她哂笑:“大方小气,谁也不比谁强。”却丢给我一大堆纸:“新年将至,快去给各地写手书。”
      我简直要吐血:“怎么又要开始写?”母亲给的主意,以阿欢和我的亲笔手书示亲密安抚。结果从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时,便派出八方巡视使,携太后和我代皇帝写的手书宣谕晓慰,重阳佳节,派使者带羊酒,携太后和我代皇帝写的手书宣慰晓谕,阿绍打胜仗,又要写手书给各地将领镇抚手书勉慰……
      阿欢觉得我的字比她写得好,每次都要给我多派些任务,渐渐地,就全变成我的事。虽然不至于全国三百多个州一个一个写过来,每次总也写了有一百多封,每封书不多不多,也要有几十个字,外还有宗室、亲贵的颁赐、往来,写到现在,我见到书信,都有点想要吐。结果还不到两个月,又要开始写。
      她笑:“第一个改元的新年,难道不要写信给各地的刺史们,告示万象更新之意?”看我皱眉,又道:“不要崔明德也罢了,叫你作些苦力,都不肯么?”
      我苦笑:“肯肯肯,只要太后娘子吩咐,哪有不肯?”
      她方快意,施施然出门,观宫人打球去。留我在内殿,闭门书写,连天累日。新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到来。
      元旦,改元嗣圣。太上皇帝、太后、皇帝,登城楼受朝贺。我于一侧陪同。太上皇帝、皇帝降旨说身体不适,接下来的活动,权由太后代理。接着,我引宗室、百官、命妇,单独再朝太后——形势至此,男人与女人,还非要再分两拨,两拨领头的都是我,来回奔忙,不胜其繁,抬辇的人都累倒了两拨。朝见后,于宫中赐宴,大会群臣,又分男女两殿。我的座位,无处安放,还是阿欢笑着,叫人现于她身旁安置。从此倒是她主我副,名分分明了。
      二日,降制,为我过生日,赐金莲灯,金步辇,封万户,大黼三日。三日至于十五日,幸诸王及公主邸。二十日,开印,御史邱柒上疏,称有人趁着元月十五幸王邸时,阴谋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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