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171、临敌

　　万想不到仗后商讨的第一件事便是谁去抵抗吐蕃。本以为阿欢早已与他们讨论过了，不然不会第一件就和我说，但看着桓彦范看似正直的脸，我忽尔意识到他们是故意的。内政任免，功劳分定，阿欢与我，未必就逊于他们——至少我们是懂一些的，他们也不知道母亲曾以军事咨议于我等妇人，又或许，他们正等着我们去做这个决定。
　　纯以国家而言，最好的办法，是派选一员威名赫赫的宿将，可最有资历的几位，黑齿常之、程务挺、刘仁轨、娄师德等，都已去世，余下的多声名不显——至少我的耳中，只听母亲提起过前面那几位，此时此刻，自然需要熟悉军将选拔之人的推荐，而且此人还不是骆逢春这样常年驻在京中的近卫之官，必得是熟悉边事的人。近几年崔二、婉儿、阿绍等都不得与军国事，诸将中谁可、谁不可，都无知闻，城门之变中，李多祚一死，又带累了大批宿将，可用之人更少。桓彦范必是料定了这点，所以隐隐地将此事第一个提出来，要给我个下马威。
　　他这时机选得倒也恰当，从我入手，而非针对阿欢，也算是步步为营、老奸巨猾，倘若阿欢与我不是那一种亲密，此时此刻，正也是个挤兑我的好机会，可惜阿欢只是看我一眼，单独将崔明德的名字点出来：“崔娘子总掌机务，留意边关，又任过军校教习，不知可有人选？”
　　桓彦范的眼皮微微一跳，目光闪烁地看我，阿绍被母亲罢免之后，军校用了母亲的外戚杨氏为祭酒，旋即为武氏夺去，再之后，李暅登基，架不住韦欣的恳求，换了韦氏远亲，几次更替，已完全沦为权贵子弟嬉游之所，教习们不务正业、蝇营狗苟、无所事事，学生们打架斗殴、夤缘攀附、无心向学，早不是当初光景。何况就算是学生中真有本事的，也不过是些长上、县尉的职司，桓彦范是近十年才得势的宰相，当然想不起还有军校这么个事情——更想不到阿欢谁也不问，一上来直接点一个女侍从的名。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的脸，又看看身边几人。属于我们的，郑元一、王佛奴、崔秀，都是老面孔；其他几位是桓彦范、崔玄暐、张柬之、袁恕己、宗楚客、杨再思。郑元一和崔秀虽是我之近人，为了保密起见，却并不曾让他们直接参与此次行动，而是在外接应草诏，安抚群臣，柳厚德和李从嘉替我谋划颇多，却因身份所限，一时还不得入相，这次议事，也未参与。宗楚客与杨在思是用来充数的，都很识趣地没有说话，王佛奴是宦官，没有阿欢的授意，一时也不敢作声。桓、崔、张、袁四人，既是真正的行事之人，又是二次造反的老朋友，彼此呼应，颇为齐心，要论解答，倒真是要靠崔明德。只是阿欢头一个就点她的名，不仅是因身份合适，却也是在逼她做决断——从这点来看，韦太后倒真是在挤兑我。可我甘之如饴。眼望前方，正与崔二的眼神相对，她对我一笑：“则天陛下时，有许多名将，都是久历战阵，可堪大用。”
　　阿欢的眼眯起来，道：“譬如？”
　　“譬如高要县尉魏真宰，曾参与平定过杨州之乱，则天陛下时，担并州行军道副总管，突厥与吐蕃数次犯边，皆能持军不乱，使敌不得入寇；崖州参军阿史那献，熟知边事，屡立战功；山东防御军大使张仁亶，历有威名，颇得军心，是将帅之才；还有郭元振……”
　　“咳。”桓彦范不甚礼貌地打断她，“魏真宰、郭元振都已年老，阿史那献是胡人，张仁亶倒是不错……”
　　“桓公，我还没说完。”崔明德微微笑，趁着他喘气时喊他，这老头想必没被女人这样打断过，脸一下子就胀红了，扬起脖颈，一时讷于言辞，敬晖上前一步道：“宰相说话，汝有何知？”
　　崔明德笑道：“恕妾愚昧，二位在上阳宫时，似乎不是这样说话的？”
　　崔玄暐上前圆场：“太后既问崔娘子，且听崔娘子说完。”向崔明德道：“崔娘子，请说。”
　　崔明德笑向他一看，却对阿欢道：“妾所知者，不过这几位。”
　　我忍不住便想开口，被阿欢在手上一捏，方才省悟，拿捏出“君”的架子，端坐不动，阿欢面上亦看不出喜怒，只是含笑问：“诸公以为如何？”
　　敬晖道：“方才桓公不是已说了么？”
　　阿欢笑着看他，并不说话，他还不觉什么，室内气氛却渐严肃起来，片刻后，还是张柬之道：“桓公虽然心急了些，但所言不错。魏真宰、郭元振年老，未必能堪重任。阿史那献是突厥人，恐未必忠心国朝，张仁亶似可用。臣还有几人选：杨元琰，薛讷，唐休璟，皆是宿将，可镇一方。”
　　我听见“唐休璟”三字，忽地明悟崔明德之意，将眼看她，她叉着手，眼观鼻，鼻观心，甚是端庄，又看阿欢，阿欢露出些笑意，却又问张柬之：“杨元琰便是那位胡头将军么？”
　　敬晖面上一红，道：“那是臣与他玩笑。”
　　阿欢道：“我不记得胡头将军曾亲临边关。”
　　崔明德道：“太后圣明，杨元琰起家州县，历任亲卫，并不曾领兵临戎。”
　　阿欢便笑向张柬之道：“唐休璟我知，却不知薛讷有何履历？”
　　张柬之道：“薛讷曾任并州长史、检校左卫大将军，镇守边疆，几近一纪，后因事罢官，现赋闲在家。”
　　阿欢道：“因何事罢官？”张柬之一怔，正待回答，她却笑道：“罢了——本来担心主少国疑，无人可用。听诸公之言，原来我国家人才济济，倒是我多虑。”
　　崔明德道：“我泱泱大国，兵强马壮，将命如云，区区戎狄，岂在话下？”
　　她二人倒是无意，却客观上做得一唱一和的模样，桓、张等人面色便有些不好看，我看得分明，忍笑道：“听诸公之言，这几位都是很好的。但若说战绩，似只有唐公，魏公，郭公。桓公既以为魏公、郭公年老，那便只有唐公了。”
　　宗楚客忽然道：“唐休璟也不年轻了罢。”
　　崔明德立刻道：“妾若未记错，唐公已经七十有四。”
　　阿欢故意叹气：“那是有些年纪了。”
　　桓、张二人对了一阵眼色，张柬之正要开口，崔明德却又打断道：“当日洛南公八十岁尚能力战，唐公不逾矩之年，为了朝廷，勉力尽忠，想也不虚。”
　　张柬之的话被她抢了，又听她提洛南公，面上也渐渐发红，眼看帘幕，沉声道：“臣等不知内廷之妇、仪仗之员，能如此对仗否？”
　　阿欢笑道：“张卿错了，崔二是封君命妇，不是内官。今日她在，也不是为仪仗、奉巾栉，而是因她历经中书，草敕多年，可备咨议。”转头夸道：“崔卿虽几年不在中枢，于吏事却熟稔依旧，该赏。”命人拿来一个笔袋，崔明德坦然受之。
　　事已至此，倒没什么好说的，立刻便拟旨，命唐休璟为朔方道大总管，领兵出发。唐休璟论威望功绩，都无可挑剔，本已在京中虚挂同平章事，打发他出去，也正好空一个宰相位置，何况他与桓、张等人还算相善。只是杀鸡用了牛刀。区区异动，便出大将，本不符合我们心中的料想。而桓彦范等人本来以为我们妇人可欺，要刁难挑拨，却被崔明德报菜名似的一搅乱，神气上收敛不少，我便趁此笑道：“总管有了一位老将，前锋是不是要出一员猛将才好？”
　　在场之人，十个中怕有八九个知道我意为何，桓彦范袖手不语，敬晖面露不屑，余人皆不发一言，只有崔明德向我一笑，而阿欢则瞪我一眼，我将她手一捏——有帘子在，做些小动作，倒很方便——她怪我坏她心事，把我手一拍，不理我。
　　宗楚客倒是很乖，笑道：“方才几位推荐名将、宿将，宗某不敢插口，但若是猛将，某倒是有一人选。”
　　阿欢饶有兴致地看他：“不知宗卿说谁？”
　　宗楚客道：“崔娘子提到洛南公，现今洛南公之女，独孤绍，便是一员猛将。戎人的地势、言语，她都熟悉，又曾镇守大斗拔谷，私以为，可以她为前锋。”
　　阿欢偏偏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她又是个妇人家，可堪用么？”
　　没人说话。以公心论，这帮男人，肯定不愿让阿绍出战。可他们想看我们的笑话。何况刚刚，崔明德、阿欢和我，这三个“妇人”，还把他们绕了一圈。
　　宗楚客马屁没拍到位，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洛南公的嗣孙，独孤忠似也不错。”
　　敬晖冷冷道：“我倒觉得洛南公的女婿，骆逢春不错。”
　　阿欢笑道：“不过以独孤元康打个比方，怎么就都绕着他家人来提了？”
　　张柬之道：“洛南公一代名将，遗泽流芳，将门虎子，总是没错。”
　　我见纠缠得不像，拍手道：“既这样，我看独孤绍就很好。要不好，就请唐公推荐一人。” 阿绍曾在唐老头手下，受他提拔，他这番出兵，又是崔明德荐的，不信他会用别人——倘用别人，我便强给阿绍指一路兵，反正按照惯例，新皇登基，总要乱一阵子，不怕没仗打，总不见得我为普通公主时还能荐人为将，当了监国公主，还塞不了一个独孤绍？
　　其他人也知此事，于是又一阵沉默，便算议定了。崔明德已将令旨写好，此刻再加两句，递与宰相们看，便是中书令张柬之也无话可说，就发出去。
　　阿欢是太后，那几人还不敢太不敬，今日欲拿我这公主作法，不过是想借着他们熟悉外朝，以此拿捏，既有崔明德在，吏事沿革，历历清楚，且下笔成章，使中书无用武之地，又有宗楚客迎合，这几人便都不似先前傲慢，我和崔明德也见好就收，余下几事，都大方听从了他们的意见，我的头一次垂帘，至此倒也算相安无事。只阿欢不喜我坏她盘算，用力在我腰间一掐，我不敢出声，一下憋住，倒又把她吓一跳，改来搂我。我顺势依在她身上，用力咳嗽，她再不敢任性，一手替我顺气，又急命人拿药——等我喝了药，向后靠住，发现宰相们还在外站着，慢慢松开手，庄重道：“若无它事，诸卿便回罢。”
　　一阵整齐的衣袖摩擦声，接着事参差不齐的行礼，还有一阵乱飞的眼色，像极了从城门开始的那一天后的所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