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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行露(七十四) ...


  •   又换了一次烛,殿堂中堂皇依旧,欢声却渐渐地低下去。别说年老、年少的,便是壮年的人们也都逐渐东倒西歪起来,有那么一两个健旺的,强打着精神闲聊,说着说着,眼却也迷离。
      可太平还没回来。
      许是不回来了。
      反正是住宫里,倒也无所谓。
      只可惜这一身衣裳,酒气熏熏的,明日也不能穿。
      说到酒气,该换身衣裳。
      可身子沉甸甸的,不想起来。
      不但身子,连眼皮也沉着,挣扎不开——毕竟是太平改的椅子,从圈椅而来,中间加了垫子。她与皇帝难得一致,都觉得就叫长乐椅便好,那小娘却不肯,非说要叫什么沙发。
      沙发,莫不是源自沙袋?这垫子厚厚的,倒像个沙袋。
      韦欢笑一下,扶着圈起的椅背,向下张望。
      大多人都已告退了,殿中亮堂堂的,只有墙壁上闪烁的堆盘灰影。
      “七七。”她无意中叫出一声,忽地一怔,总觉得像是有哪里不对。
      远处有人进来,高高的,胖胖的。
      不知是谁。
      她蹙眉,问。
      没有回应。
      来人也醉醺醺的,扭曲摇晃,影子经过一阵阵的杯盘堆盏,到近时,被眼前的灯拉得很长,投到墙上,像个强盗。
      强盗。
      韦欢蓦地惊醒,睁眼。
      是李睿。
      不,是李暅。
      李睿或李暅。
      总之是那个人。
      深夜了,醉醺醺过来,没甚么好事。
      韦欢的全身都崩紧了,攥拳,抿嘴。
      身体还未从迟疑中清醒,头也钝钝重重,似灌了铅。
      好在李暅也差不离,到阶前时已开始喘息,唤她:“阿欢。”
      这称呼令韦欢寒毛直竖,下意识地扬手,喊:“阿王、宣慈!”
      夜叉奴从旁听见,飞快地走开,片刻后,两个宫人都进来,一左一右。
      韦欢道:“还不扶着圣上!”
      两人迟疑着,片刻后,方上前,李暅却挥手,笑:“我不要她们……”
      有冷汗自背上滴落,全身泛起油腻的黏着感,像是被投入厨余缸中的硕鼠。
      韦欢死死地咬住嘴唇,轻轻微笑:“三郎……”
      李暅跌跌撞撞地上来了,伸出手,搂住韦欢:“阿欢……”
      韦欢推开他,未成,只能以余下的力气搀着他,尽力使他坐在沙发上:“陛下……”
      李暅摇头:“叫我六郎。”
      韦欢敏锐地察觉到这背后的情绪,咬牙笑:“陛下……”
      李暅挥手:“不要叫我陛下……”笑一笑,忽然道:“叫我大王也行。”
      韦欢冷静地看着他,一只手已经抠入肉中,嘴唇发咸,嘴角的笑容却还挂着:“为什么?”
      李暅笑:“你还记得那一回……”
      “哪一回?”
      “你和兕子对舞。”
      “有许多次……”
      “那一次……”他攥住了韦欢的手,想把韦欢搂在怀里。
      韦欢抗拒不过,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阶下。
      已经没人了。
      夜叉奴,狮子奴,王宣儿,张宣慈,都不在。
      李暅的随从也不在——但韦欢知道,他们一定在外面,侧着耳朵,偷偷地听着,窃窃地笑。
      阉人嘛。
      韦欢的手紧紧握住,感觉到李暅把玩的手掌伸到衣襟中,听见他含糊不清地说:“你穿这一身真好看。”
      不是给你看的。
      韦欢想,身上很冷,是李暅把衣襟挑开了。
      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不仅是因为殿中温暖,也是因为今夜太平会留宿。
      太平。
      眼睛发起热来,不知道太平在哪里。
      李暅潮湿的呼吸已经迫近,皇帝难得地好心情,屈尊降贵地与她调弄情绪,她却只觉得令人作呕。那呼吸像是野兽,带着腐烂和粘稠的血腥味。
      令人作呕。
      韦欢的身体崩到极限,强力推了一次,厉声喊:“陛下!”
      李暅不满于她的抗拒,用力抓住她的手,蹙眉道:“叫我六郎。”
      “陛下!”韦欢固执地提高了声音,并且反抗。
      李暅却为这反抗所激怒,丢开她,任她摔在地上:“多少人求一句六郎而不得!”气哼哼地坐下,叉开腿,别过脸。
      韦欢知道他在等自己过去,求饶,认错,哄一哄他——这兄妹俩任性时的模样,有时都很一致。
      但太平不会这样对她。
      从好久以前起,太平就不会这样对她了。
      太平。
      韦欢的心一阵阵发凉。
      太平在哪里。
      想必是在母亲的宫殿,甚至是母亲的怀里。
      说不定还在做一个温暖的梦,梦里是她无忧无虑的童年。
      太平。
      太平就算在此,也没有丝毫用处。李暅发了情,就像野狗发了疯。
      就像那一晚。
      那一晚。
      韦欢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记忆与墙上的影子一样,割裂,试图重组,却永远也组不回去。
      碎裂的童子,打翻的酒杯,血色的罗裙。
      那一晚。
      她不曾料想,激烈反抗。
      这一晚。
      她却曾担忧过,预设过许多解法。
      她曾靠着这些解法,度过了许多个晚上。
      但不是今晚。
      野兽在逼近,潮湿,粘稠,像沼泽的泥泞,像蜘蛛的阴影。
      像是灼烧的烙铁,一层一层爬上肌肤,将到腰上,韦欢忽地反应过来,回身一踢。
      踢到了沼泽的中心,野兽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不是熊罴,不过是条野狗罢了。
      “韦欢!”她听见咬牙切齿的嘶吼,还有涎水滴落的腥臭。
      手拔住刀,已经摸出一半,却又摁回去。
      他说得没错,她不敢。
      她应当道歉,伏低做小,敬守臣妾的法则。
      但她不想。
      她想杀了他,一刀了结,干脆利落。
      可她不敢。
      因为一刀下去容易,但后面的事,更难。
      其实又有什么难的呢?
      不过一死罢了。
      倘若太平能与她一起死,又有什么关系?
      太平。
      这是今夜第多少次想到太平。
      偏偏今夜并不太平。
      不但不太平,甚至还有些荒诞。
      荒诞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野兽在靠近,在发疯。
      而她手中有刀。
      拔刀出鞘,一刀了断。
      或者到明日。
      到明日。
      野兽的气息平息下去。
      皇帝醉醺醺地倒在了枕上。
      韦欢不知他们是从何时转到寝殿的,只知道
      王宣儿从门口探头,颤巍巍地喊:“娘子。”
      她点头,让人近前更衣——此刻才发现,衣裳已经不成样了——可惜了,这一样只有一件,早知该多做几件——刀已经被亮出来,不知李暅看见没。
      看见了,这事就不得了结了。
      除非她能一刀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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