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136、国教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从武三思家出来时，我的头脑中始终回响着这一句话。
　　谁能料到，四十多年以后，竟然是思修老师那神奇的嗓音而不是其他专业——那些认真突击复习、囫囵吞枣背诵过的专业——老师们对我的影响最大。而这句被反复重复的话，却不是因其强大的洗脑功力，而是多年以后的一个巧合被我所理解。但其实那一日宫变，我就应该明白的，世上从无永恒的敌人，也无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武氏，李氏，朝臣，宗亲……将这样大的标签贴在一个人身上，固然可以简化其流派，使思路更分明，却也忽略了许多本不该忽略的问题。
　　什么是武氏？外祖父是武氏，母亲是武氏，武承嗣武三思是武氏，贺兰敏之是武氏。但将母亲母女四人赶出家门的也是武氏，勾搭父亲的也是武氏，就连我与李暅，在某些人眼中，岂非也是“武氏”。
　　至于李氏，那就更广了，上至我那些残存的亲戚子侄，下至忠心于这些人的仆从朝士，哪个不配称一句“李氏”。
　　然武氏就一定是母亲那一方的么？李氏又一定支持我大唐么？就算郑氏、崔氏，兄弟姊妹，还分贵贱、贫富，岂能一以概之？
　　而眼下的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对眼前的情势条分缕析，把敌人搞得少少地、把朋友搞得多多地。
　　武三思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是聪明人，历经了三朝，见证了李暅被废又被立，武承嗣煊赫一时又郁郁而死。他是武氏中爵最高、辈最亲、又多历官事者。他或许不会成为我们最铁杆的朋友，但绝不能使他成为我们的敌人。我们从未试图以联姻笼络他，但韦欣做成了，虽然这企图因母亲的猜忌而沦为政治悲剧，但武三思与韦欣之间的联盟没破。而今，守忠被韦欣与他推出来，重做那个修复旧好的纽带。我需要做的，一是切断这纽带，二是抛出另外一条纽带，一条不必牢固，却也当藕断丝连的纽带——或者说，我自己去当这条纽带。
　　从这个意义上说，掖庭四年，竟是好事，我的的确确地与最黑暗的泥沼隔离，清清白白地做着我这无辜、天真、单纯的小公主。而阿欢，我的阿欢，不知母亲是有意或无意，总也被推到了前面。我很想她，想抱着她，抱之以热吻。但眼下不是儿女情长之时。除了武三思，还有一些人，需要成为我的朋友。
　　儿时我一生病，母亲总会布施禳福、求佛问道，出宫之后，我于这些神鬼之事本不上心，但府中、宫中也总有人惦记，多设施舍，叹佛问神。最早之前，我总以为这是一种愚昧的封建迷信，或至少也只是某种形同安慰剂的效应，但年岁渐长，才慢慢发现，神仙以及这些神仙们的侍奉者，或许是这个时代的女人们与外界的唯一交流，也是无数野心家们借以联络的名目。从母亲之建大云寺，到阿欢默默无闻的学佛，多少年间，神佛之力在宫掖中暗暗滋长，催生出无数的故事。
　　于是渐渐地，我的每次“生病”，也都伴随起了禳福祈寿的活动，儿时的长乐观，后来捐赠的几座寺庙，也都经我资助，逐渐地起了规模。内中颇有几位僧尼，在京中小获了些许名气。以释净之意，再于中择选二位灵慧之人，都执我之信，一往嵩山，拜普寂禅师为师，一位则拜西京义福禅师为师。这二位禅师，都是嵩山神秀师的弟子。神秀虽以佛法闻名，但因常在嵩山，深居简出，与我本无来往。然而这些年母亲支持佛教，尤重嵩庙，神秀也因之闻名。到而今又以耄耋之年，更添资历，是北宗最出名的禅师。据释净言，普寂、义福二师，又是神秀最有潜力的弟子——如今禅宗之所谓“潜力”，除却悟性，却更多是“发扬佛法”的能力，而如何发扬，则与我们这些权贵息息相关——遣此二人执我书信，登门造访，若能入门，自然便是一路来往，结识大道；若不入门，则也是投石而得路，就另选它途也不迟。
　　早在普寂、义福二禅师之先，我家书堂中已择了二位灵慧之女子，经崔明德引荐，遣往道人司马承祯处拜师。司马承祯是崔明德所荐之道人，据说年纪与普寂、义福相仿，这些年母亲与李暅皆崇佛抑道，因此声名不及那二位显赫，诗才却为时所称，崔明德评点天下，与这些文士有些往来，因此不须我的名头，便将二人荐入司马门下，道号一名妙真，一名妙善。
　　而今妙真小有所成，我因择长乐观旧地，扩出一射之地，请妙真为住持，更名为寸心观。
　　观还未成，先启信一封，以妹妹的名义，谨慎地向李暅提出这个请求。李暅果如我料，将信透给母亲。母亲没听说过“谁言寸草心”——不知诗人是谁，但既能上后世的课本，此刻却还未有所闻，大约就是还没做出来——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名字后的意思，立刻遣使者大张旗鼓地赐了一道匾额，并题一诗与我：
　　皇皇灵眷，穆穆神恩。暂动凝质，还归积阴。功玄枢纽，理寂高深。敢希明德，幸罄寸心。
　　题毕，我便知母亲之意，一方面将我毕生所识之将作、钱财，都调遣起来，务将此观铺陈奢华，一尽臣妾之义。另一方面，又上一疏，请李暅恢复道教国教地位，广赐道观、重修道统。
　　疏报，未便有回复，但李暅以阿欢之名，于内藏赐出钱财，命我将寸心观建得大一些、好一些。不一日，又使使者，以将作之名，从藏库中拨款，为我作观。再一日，使韦清驰奔西京，赐我玺书，于政事堂当众接受褒奖，增封户一百、赐帛三千，官方理由是我“带病工作、勤勉王事”。玺书褒奖后一日，方将我的疏奏丢出来，使群臣廷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