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5、三思 ...

  •   车缓缓地绕过我的宅子,过两条街,便是梁王京第。我京中的宅第是与郑博成亲时所造,由父亲敕令、将作主理,以当时而言,算是一时豪奢,倾城之第。然而武周易代、新贵迭起,京中最大的府第很快就变为了魏王府,哪怕诸王开府、争相攀竞,魏王第宅甲冠京都,依旧是不争的事实,而今武承嗣既死,子嗣掩息,武三思的梁王第,却已不知什么时候超过了魏王宅,成为群僚之冠。几相比较,我的旧第,虽与武三思相去不远,却显得格外寒酸。
      兰生陪我同行,随我在缝隙间窥见了武三思的屋子,微一蹙眉,我笑向她道:“骄奢□□是么?”
      兰生摇头:“返京不过数月,便敢如此行事,要么有所依仗,要么失心下智。”
      我不答——武三思自然不是失心下智之人,可知他的确是有所依仗。这倚仗不必说,也就是母亲。可母亲绝非他的未来。
      像是应我心声,车忽然停下来,车外传来笑声,是武三思亲自迎接。从这一点看,他离骄狂二字还差得远。
      我堆出笑脸,戴上帏帽下车,与武三思寒暄几句。他已降为郡王,但门头梁王宅的字样还未摘,我亦笑称:“梁兄。”
      武三思忙摆手:“不敢,不敢,二娘唤我三郎。”
      从前我们喊他可不是三郎,行第是依着武家大排行排的,现今到只从武审思、武再思了,我笑一下,喊:“三哥。”
      他也很亲热,自然地落后我半步,拥着我入内至正厅,略一挥手,已使人备下许多果点:“记得二娘喜欢吃甜暖的,我这里恰有些酥酪,还有些味道。”——这是早有准备,欲与我详谈的意思了。我故作惊诧:“三哥太客气了,不过临时起意,路过拜访,不敢叨烦。”
      武三思作态道:“二娘你这就不像话了,你还是第一次到我京第来,为兄怎能不好好招待?”说话间,还虚挽了一挽我的手,我亦作势笑道:“那怎么好意思。”
      武三思只是笑,这片刻果点已上来,前前后后,摆满了一张大案、两张小案。小案是他与我各一的,设有煮茶、泡茶、奶茶、果汁,又各有一份樱桃酥酪:以樱桃果浆调兑,拌上奶浆,再点以樱桃——全大唐此刻,除了皇宫,大概找不出比这更大更红的樱桃。酥酪之外,又有四样小点:瓜子、果仁酥、薯片、饴糖,薯片是现炸的,滋滋地冒着热气,又另配了四种果酱。
      大案中是四十样时令果点,具是吉祥图案的糕饼,光这些糕饼中所用糖的花费,便足够一个小官儿一年的俸禄。难得的是这四十样虽是看盘,却也都是现做的,有几盘用冰镇着,有几盘还冒着热气,其余纹路雕花,鲜花点缀,也都看不出是在冬日。武三思又总让我,说些“二娘巧思,才使我们有口福”之类的话,我自然回说“闲居无事,唯在杂类上下功夫云云”,捧起热腾腾的奶茶,啜大一口,挑一片薯片,蘸胡椒和盐吃,武三思便笑眯了眼:“皆知长乐公主是‘坐堂’的公主,二娘过谦了。”
      我笑:“是坐医堂的公主罢?”
      武三思笑而不答,也饮一口奶茶,颇有意兴地咂砸嘴:“年纪大了,总爱这些甜的、暖的,只是茶饮多了,夜里睡不大着。”
      我笑:“三哥不似我,我是闲来无聊,‘无事忙’,三哥操劳国事,日夜兴夙,所以睡不着——不能怪茶。”
      武三思失笑:“多少年了,你还是老样子,一句话不受。”
      我作不懂:“什么?”
      武三思不答,又饮一口奶茶,侍从换过案,抬上来一只热腾腾的大锅,配菜又是四十样,武三思向我笑道:“早就羡慕这‘火锅’的吃法,可一直只在宫中得见,今日你来得正巧,家中有肉有菜,厨下又不及准备,莫不如煮火锅吃了罢!”说话之间,侍从已将肉、菜投入锅中,又有从人以杯盘托盏侍奉——鱼肉、牛肉都片得极薄,一烫即熟。
      我向那火锅望一眼,笑道:“三哥喜爱火锅,怎不知火锅的精髓,就是自己动手?”见他挑眉,笑着向从人招手,让他们撤去小案,自己提了裙子,走到锅边——这与其说是锅,不若称之为“鼎”——立起脚、挽起袖,向里面捞菜。
      武三思显然不知道这种吃法,吓得从座上站起,唤一声:“二娘。”大约见我内里还着了一层绫衫,又笑起来:“好。”也走下去,行动间多少还有些迟疑,但接过我给他调的酱料之后,便放开了,又叫人拿了极长极大的筷子、掌厨的勺子,替我捞菜,捞完菜,与我一道站着吃几口,忽然又笑:“某年少时,流于岭南,獠人们也是这样吃饭的。”
      我看他一眼,他已经出了满头的汗,将袖子挽起,边丢菜边笑:“记得第一次入宫,见到二娘,惊为天人。”
      “现在呢?”
      “现在比以前更惊为天人,只是更从容了些。”
      我的手一顿,斜看他:“怎么说?”
      他笑而不语,这锅实在太大,下面又架着火,我吃不住站,便端着盘展回座,武三思亦坐回去:“二娘身体柔弱,还是叫他们伏侍罢。”展开衣袖、端正冠冕,仿佛又回到入座之初,我亦洗手擦汗,吃两口仆从们奉上的精致菜肴——火候的确是比我自己动手要好得多,一面道:“我小时只听人说起獠人,却从未见过。”
      武三思道:“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不过黑小些罢了!”
      “他们也用筷子么?”
      “多是用手,站着吃也有,蹲着吃也有。”武三思似见我有兴趣,又道:“獠人所居虽然偏远,又多瘴疫,但住习惯了,其实也自有所恃……当然,比不得关中。”笑一笑:“二娘想听我说古,可多来我宅中走走。”
      我笑:“这不就在这里么?”
      武三思看我:“二娘还想听什么?”
      “想听光宅年间事。”
      武三思的笑容消失了一瞬,若有所思地看我:“光宅年间,什么事?”
      “我在掖庭养了四年病,于外间事不大知,所以想问问三哥,那时你在省中,可听说了什么有趣的事?”
      武三思丢下筷子,以手支膝:“那么久了,怎么记得?”
      “岭南岂不是更久远?”
      武三思沉默良久,方道:“是谁与二娘提起了什么?”
      “有人向我提起,说阿兄远在边地,与都中无碍,所以能与三哥亲近。而有的人近在京都,或生龃龉。”
      “哪有的事!”
      “是啊,我也觉得哪有的事。毕竟那时候,我及诸王都在掖庭,不与外间人事,三哥和魏哥虽执掌枢机,与我们又不相干,怎么会有龃龉呢?此必小人,寻机生事、无事生非!”我特地将“诸王”二字咬得极重,确切地看出武三思听懂了我的暗示,却装作不懂:“是啊,除了皇后娘子侍奉则天陛下,勤勤勉勉、朝乾夕惕,诸王都在内廷,亲疏远近,原也不与我相干。”
      我知道那些年的阿欢过得苦,但看武三思的表情,却忽地了悟出那是怎样的一种苦——豺狼环伺,风刀霜剑,□□一日,而短兵相接所带来的仇恨日积月攒,终成深渊。
      武三思怕是担心这一点,所以宁可与后来之韦欣为伍,也不愿襄助阿欢。
      不过,以我观察,武三思的担心也不过是“担心”而已。毕竟那么多年,冲突最前面的,一直都是李旦,而不是守礼。最终使守礼死亡的,也并不是武氏,而是母亲和李暅。
      守礼,我想起这名字的同时,武三思也露出微妙的表情,彼此的眼光一对,莫名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心事——我们是敌人,却也是亲人,还曾面对过共同的境遇,虽然于我是儿子,于他是侄子。
      我撑出笑容,穷尽毕生之油滑词句:“阿嫂管内廷,与你外廷官有什么相干——除非,三哥想多讨几个漂亮宫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前面守忠的名字是bug,守仁已死,后续更新会按照剧情线而bug会慢慢修改。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