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念》过雨晴

64、只是有丹枫

　　彼时，才十五岁的萧凛已经猎杀过无数的妖，也帮过许许多多的人，可是唯有这个羸弱的小乞丐让他心中狠狠一揪，看着少年悔恨万分的双眼，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问他：

　　“你叫什么？”

　　小乞丐答：“姓秦，名慕枫。”

　　他未想到这小乞丐竟有如此文雅一个名字，又问：

　　“慕枫？可有何含义？”

　　“我爹爹喜欢枫树，他说——殷勤报秋意，只是有丹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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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群丐的穷凶恶极、花狸精的诡计多端、破庙的凶险诡异……种种危机，在萧凛的猎妖生涯中实在不足一提，转眼便被他抛诸脑后，唯有那满面鲜血，却流着泪说“殷勤报秋意，只是有丹枫”的羸弱少年，仿佛印在脑海里，十数年后他也忘不掉，那是缘生，也是劫起，从那以后，带那少年回越绝楼、求师父收他为徒，为他治疗眼疾，悉心指点他修行……越绝山无数的花坞，鲜花从春意融融开到白雪皑皑，绚烂如他们的青春年岁……

　　桂花坞中，想起往事的人按住心口，那被利剑搅碎的心脏又生出了锥心之痛，韩幽乔扶住他问：

　　“可是又想起了秦慕枫过去种种？”

　　他望着桂花树下的桂花酿沉默良久，方才一声苦笑：

　　“便是到了现在，我依旧有些恍惚，阿枫……那是阿枫……他怎会做这样的事？”

　　韩幽乔冷笑：

　　“师兄，你就是太过善良，你当他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岂知他在乞丐窝里长大，永远都改不了自私卑劣的本性！”

　　两人的低语散落在桂花坞里，此时月隐去了，四周昏暗下来，像极了千里之外的十里迷障，而在十里迷障中，苏锦冽正要毁去棺中尸体，却陡然看见石棺中的尸体竟是“萧凛”，大骇之下袖刀掉落，而这片刻的犹豫也让她失去了先机，她只觉身后一寒，已经被人狠狠拉下了马车，摔了个四脚朝天——显然是秦慕枫发觉变故，去而复返，一把将她拉了来。

　　她本以为大限将至，却不料他根本顾不得理会自己，只慌忙趴在石棺旁小心摸索着，他太过着急，全身都颤抖着，手指也狠狠抠进石棺中去，苏锦冽本想趁此机会逃跑，却突然听到他的喃喃低语：

　　“对不起，我不该离你太远，对不起……”

　　她突然意识到，他探身往石棺中摸索，或许是在摸那尸身是否被损害，她知道秦慕枫为这石棺发狂了无数次——草庐起火，他命也不顾冲入火海抢出石棺；与罗刹联手，杀死无数天机门弟子，就为养这棺中药娘；程一笑利用棺材煽动众人造反，他大开杀戒，将曾经最倚重的弟子也挫骨扬灰；甚至他搅乱天下，出兵琅嬛也是为了这具石棺……她一直在想，棺中的药娘究竟有何特殊，可令天下霸主也不顾一切，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看中的不是药娘，而是跟药娘同生的那具尸身……

　　她爬起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开口问他：

　　“棺中尸体是谁？”

　　他摸了半晌，察觉尸身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靠着石棺坐了下来，似是被这番惊吓耗尽了精力，没力气料理她，却也没力气回答她，只是抱着怀中的莲花粗粗喘着气。

　　她不怕死地再问：

　　“秦慕枫，棺中尸体到底是谁？”

　　他眉目一动，居然真的开口回答：

　　“是十多年前，我在陵州府破庙遇到的人。”

　　“陵州府破庙？”

　　提到这个地方，他冷如寒冰的神色也有了些微改变，居然自顾自地多说了几句：

　　“那时我是个身患眼疾、人人唾弃的小乞丐，他送我药，我却抢他的钱，他不但不恼，还嘱咐我莫慌，说慌慌张张让人瞧见，东西便会被别人抢走了……”他低低笑起来，脸却隐在那朵妖异的莲花之后，看不清是什么神色，“你说，天底下怎会有那么傻的人？”

　　她早听说过四派传闻，这秦慕枫当初不过是四处讨饭的乞儿，是萧凛将他带回越绝楼，这才有了如今的他，这陵州府遇见的人除了萧凛，还能是谁？她颤抖着问：

　　“你用药娘养着的尸体……是你的师兄萧凛？”

　　他只是沉沉地笑，不答，她再问：

　　“可他明明还活着，不久前才在越绝山跟你大战——”

　　“一派胡言！”他怒喝一声打断她的话，“一个靠妖丹为生的怪物，也敢冒充我师兄？”

　　她惊讶道：

　　“你觉得重回越绝山的萧凛是冒充？你觉得石棺中的尸体才是你师兄？为何？”

　　“为何？只因我眼瞎之前，亲眼看到师兄殒命，亲眼看到莲花坞中他的命灯熄灭！”他狠狠咬牙，声音既冷又痛，“那老匹夫欺我眼瞎，找到嗓音与他一模一样之人骗我，可是他却不知，师兄的尸身是我亲手所敛，一直用这药娘养在身边，便是旁人装得再像，也不可能是他！”

　　她也顾不得追问他口中的“老匹夫”是谁，只颤声道：

　　“所以你之前说讨厌萧凛的声音，其实不是真的讨厌，只是因为有人曾经假冒萧凛骗过你……”

　　他冷面不答，她再问：

　　“当年杀他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他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复又冰冷如霜，只冷声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一个将死之人，你的话太多了！”

　　“一定不是你！”她却不管不顾，看着他手上那朵妖异莲花，斩钉截铁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不会将他的尸体视若珍宝，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割破自己的手掌，养着这朵莲花——这朵莲花，就是当初你师兄熄掉的那盏命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