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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棺中尸 ...

  •   小贼厮的话让苏锦冽陡然愣住,她恍惚想起,从前那贼厮一直说是为了银子才出手救她,甚至离开越绝楼前一天,她偷偷去辛夷坞找他,他也只笑嘻嘻向她讨银子,还说她头铁肉厚,正好能挡秦慕枫的剑。他一直都在跟她划清界限,却不想这样的他竟渡了一半灵力给小贼厮,让它暗中保护自己!她一直以为,和他同行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却不想从越绝楼到十里迷障,这一路坎坷凶险,其实他始终都在……

      大师姐心中激荡,却突然想到一事,惊道:

      “他受那么重的伤,还渡一半灵力给你,那、那他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呀?”

      小贼厮哀声道:

      “什么痊愈呀,不过是早几日死,还是晚几日死罢了!”

      “你说什么?”

      小贼厮看到苏锦冽陡然皱起的眉头,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磕磕绊绊想要解释,苏锦冽却一把攥紧了它,厉声道:

      “什么死不死的,你到底在说什么?!”

      旁边的魏轻尘见情况不对,立刻拉住了苏锦冽:

      “苏师姐,你先冷静一下……”

      此时的苏锦冽却哪里冷静得下来,只将那小贼厮攥得气也吊不过来了,一个劲儿地追问它那句话到底何意。小贼厮被逼急了,索性全嚷了出来:

      “还能是何意?全天下都知道我爹他活不过三个月了,你还不知么?”

      苏锦冽陡然愣住!

      魏轻尘见她脸色白得骇人,连忙扶住了她,她反手抓住他,咬牙道:

      “它说的可是真话?”

      魏轻尘本想骗她安心,然而看着她清澈的眼神,谎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看着低头不语的魏轻尘,苏锦冽陡然明白了!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下来,这一刻只觉得自己蠢笨如猪——她明明知道他全身经脉俱断,全靠心口的九尾狐内丹强撑,这样的他以一己之力与秦慕枫交手,怎可能全身而退?离开前那一晚,他全身泡在温泉之中,可是手却冷得那样沁人,那一战他分明是油尽灯枯,难以为继,可是她竟相信了他三个月后就会痊愈的鬼话……

      她又想起越绝山那次,她满山寻他,却在莲花坞中寻到了他的尸体,那种落入深渊般的恐惧和绝望……她可以不在他身边,可以看他和别人双宿双飞,可以忍受再也不见他的思念与煎熬,只要他平安喜乐,好好活着……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好过,原来他一直一个人忍受着濒死的痛苦、寒症的折磨!她离开越绝楼已近两月,还剩下一个月,这一个月,若是快马加鞭原路返回,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可能见他最后一面?

      她立刻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入迷雾之中。她虽一字未说,魏轻尘却早已看透她心中所想,连忙拦住了她,正要相劝,却突然听到迷雾深处传来乐器之声,虽只是若隐若现细细一缕,却绝不会听错,他不由叫了一声“苏师姐”。

      苏锦冽也听到了那声音,她刚才急得发昏,此时突然听见异动,心中一凛,陡然便冷静下来。

      十里迷障瘴气浓重,那乐声也随着雾气缥缈,虚虚实实听不清楚,然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异样,大家都面面相觑,心中疑惑,此时苏锦冽却突然反应过来,惊道:

      “是埙声,小心蛟蛇!”

      话音刚落,一片窸窸窣窣的蛇爬之声已在四面八方响起,众弟子在越绝山上便被蛟蛇袭击,死伤严重,那时幸得空空结界相护,这才保住一命。此时在这十里迷障中再见蛟蛇如潮水涌来,个个吓破了胆,魏轻尘一边护着众人后退,一边招呼大家莫要走散,然而蛇涌而来,众人慌不择路,片刻间已被冲得七零八落,消散在雾气之中。

      苏锦冽之前丢了配剑,此刻只能靠麒麟铛勉强保身,起初还有小贼厮来帮她挡上一挡,可是埙声不止,蛟蛇源源不断,她边挡边退,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发现身边一个同伴都没有了,就连小贼厮也不知去向。

      埙声渐渐低了下去,再不可闻,蛟蛇也全部褪去,适才还一片混乱,可是片刻之间,四周寂静如死,没有一丝鸟叫虫鸣,似乎连风声都静止了,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飘忽来去,罩住了天地万物。

      苏锦冽正要以幻蝶秘术联络魏轻尘,手上的麒麟铛却猛地震动起来——有邪气!她慌忙后退,突然觉得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却是一只血肉模糊的人脚。

      她吓了一跳,连退几步,只是麒麟铛依旧响个不停,也不知道能退去哪里,只得硬着头皮去看那人脚。那似乎是个身穿红衣的死人,可是雾气太浓了,那人的上半身隐没在浓雾之中,根本看不清是谁。

      此情此景,只让苏锦冽全身紧绷,暗暗攥紧了麒麟铛,此时突然啪嗒一声,一个东西从雾气中滚来,滴溜溜一直滚到她脚边,待那东西停定了她才认出,竟是程一笑的那只陶埙。

      此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将那雾气吹散了些,苏锦冽总算看到那人的上半身,那脸虽然血肉模糊,依稀还能认出是程一笑,只是此刻他还未断气,见到苏锦冽出现在眼前,眼睛陡然睁大,翕了翕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心中一惊——程一笑费劲心机激怒秦慕枫,就是要趁乱带雀儿逃走,怎会全身是血倒在这里,那雀儿此刻又在何处?她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看清原来程一笑双手被缚,缚手的绳子拖曳在雾气中,她再往前面走几步,看清那绳子栓在马车上,他竟一直被马车拖着前行,难怪全身上下皆被没有一处好的,身上那白衣也全被鲜血染红。

      看到此处,大师姐已然知道不妙,果然再往前看,一眼便看见了马车上的那口石棺,石棺后正站着秦慕枫,披散着头发,怀中仍旧抱着那朵莲花,一脸冰冷。

      苏锦冽想也未想,麒麟铛脱手而出,一串铃铛如暗器飞石,向着秦慕枫激射而去,然而这等小把戏怎是越绝楼楼主的对手?她还没看清楚对方怎么出手,却已经被麒麟铛缚住。

      秦慕枫只一招便制服了苏锦冽,他也不多说,直接叫人绑了她,让她跟着马车走。沈心心应声上前,她往常最喜在苏锦冽面前炫耀卖弄,然而此刻她奉命前来,却是面色苍白,体如筛糠。大师姐左右一看,顿时了然,之前这一行人虽是败军之将,却有越绝楼百川阁两派弟子,浩浩荡荡四五百人,然而现在人却只剩了六七个,秦慕枫发起狂来连最忠心的十二黑衣也能痛下杀手,那些人不知是逃了,还是全都命丧他手,沈心心怎能不怕?况且她最大的依仗便是程一笑,现在就连程一笑都被拖在马车后,折磨得半死不活,她自然胆战心惊!

      沈心心绑了好几次才将苏锦冽的手绑牢实了,大师姐也趁此间隙打量清楚了周遭情形,跟着秦慕枫这几个人中,除了沈心心和程一笑,赶车的便是那驼背罗刹,还有秦慕枫新许给他的绝色美人蓼蓝,木清霜也一直跟着旁边,虽是眉头紧皱,却始终一言不发。

      苏锦冽一直觉得木庄主虽平素里高高在上,不似自家师父那样平易近人,但正直孤傲,绝不会向强权低头,然而从越绝山起她便一反常态,站在了秦慕枫一边,甚至丢下落虹庄满门弟子跟着他一路去向琅嬛,不知到底被秦慕枫捏住了什么把柄,她才会如此退让!而更让苏锦冽疑惑的是,秦慕枫不是着急赶去琅嬛喂他的药娘吗,为何又会大费周章唤来蛟蛇,结果就抓了一个自己?自己灵力微末,抓来又有何用?她正想着,突然想起之前他们抓来少女喂药,取少女临死前的怨气暂代妖血饲养药娘,自己一时脑残喝过那药水,莫非——

      大师姐正想到此处,便听那秦慕枫淡淡开口:

      “药娘饿了!”

      罗刹立刻应了一声,跳下车,直直向她走来,眼见那罗刹阴笑着抽出了弯月刃,大师姐吓得一个激灵,然而罗刹弯刀一挥,却只是将马车旁的一个大袋子割破,一个人咕噜噜滚了下来,那人被摔这一下似乎才醒过来,揉着脑袋,迷迷糊糊爬起来,正是雀儿。

      雀儿晕晕乎乎,一眼便看到了伤痕累累的程一笑,叫了一声“砚之哥哥”便要过去,程一笑已经奄奄一息,却陡然睁大了眼睛,看着雀儿身后——此时无数白手已经从那石棺中爬了出来,如同蛟蛇一般蜿蜒向雀儿爬去,程一笑睚眦欲裂,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还是苏锦冽大叫一声:

      “雀儿快跑!”

      已经晚了,无数的手臂陡然缠到了雀儿身上,雀儿惊声尖叫,程一笑痛苦呼号,口中却只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呜之声,他用尽了仅存的力气,那绳索本就被磨得要断不断,此时竟被他挣脱开来,他连忙手足并用向雀儿爬去。他被马车拖了良久,全身上下早已经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肉都磨没了,露出了森森白骨,爬一路便留下了一路的鲜血。

      程一笑为虎作伥,苏锦冽本来极讨厌他,可是见此情景,心中不禁也生出几分怜悯,她想援手,奈何自己也被捆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雀儿被药娘缠满了全身,一点一点被吸走精血。大师姐怒上心头,张口骂道:

      “秦慕枫,雀儿只是一介妇孺,你为了养那妖物,连无辜妇孺都杀,你还是人吗?”

      秦慕枫却只是淡淡笑着,他这种冷血无情之人,无论是手足弟子,还是陌生妇孺,在他心目中皆如草芥尘埃,为达目的通通可以一杀了之!此刻他便享受着这残忍的一幕,向程一笑方向道:

      “你不是说养药娘没用吗?你看,怎会没用?药娘吃了你的雀儿就能撑到琅嬛了,到了琅嬛,等药娘吸尽那里的妖血,她就回来了……老弱妇孺又如何?歪门邪道又怎样?只要她能回来,我谁都可以杀,什么都可以做……”

      那番话笑着说出,却让苏锦冽猛地打了一个寒颤,此时她也注意到,秦慕枫的眉心隐隐有金色的印记透出,依稀是火焰模样,似乎从那颗敛妖璧掉落之后,他的眉心便出现了这样的印记,她正自奇怪,却见那边程一笑终于爬到了雀儿身边,他顾不得药娘缠身,慌忙将雀儿抱入怀中,而此时的雀儿却已经被药娘吸尽了血肉精气,从一个大活人变作了一具干尸。

      程一笑木呆呆看着怀中的干尸——那个从小就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他们定了娃娃亲,他总板着脸,鲜少对她笑,却也暗暗喜欢她呆在身边,如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跟自己说话!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可是经年之后,想要找回那样的寻常,却早已成了奢望!

      他对着那干尸笑起来,如同温柔的丈夫凝视着珍爱的妻子,这是替别人笑了多年的程一笑脸上从未出现过的真心笑容,这是程砚之对雀儿的笑!恍惚间,他似乎又听到她叫他“砚之哥哥”,他抚过她的脸颊,随后并拢五指,将手猛地插入胸膛,掏出那颗续命的妖丹,狠狠掷在秦慕枫脚下——他这一生错了数次,若他不是那样执拗,挣不得功名便罢了,豁达一笑,就此做个普通人,也能得一份平常的幸福,可他却被执念和怨气吞噬,害死了全村人;若他那时就此死去,也能早消业障,他却仍不甘心,又被人当做傀儡,犯下更深的罪孽!如今,终究是报应到了……

      妖丹一失,早已经死去多年的人立刻枯萎风干,与怀中的雀儿一样成了干尸,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仿佛自始至终都未分离过。

      秦慕枫命沈心心将这两具干尸烧了,程一笑的骨灰撒入泥沼,雀儿的骨灰伴以饵料,喂给鬼鸦,他如此痛恨这两人,大概不是因为这个曾经的弟子背叛,而是程一笑背叛时算计了药娘,所以他才要将他挫骨扬灰吧!

      一切处理完后又开始赶路。车轱辘压在湿软的泥土上,是一种单调沉闷的吱嘎声,苏锦冽跟在马车后走着,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也会是雀儿那般下场,正焦急如何才能脱身,此时木清霜走来递了一袋水给她,罗刹怀疑看向两人,见并没有异样,又转过了头,然而他没看到的是,在递水的同时,还有一支薄薄的袖刀也暗中递到了苏锦冽手上。苏锦冽看着木清霜别有深意的眼神,心中顿时了然。

      一直走到天黑,一行人才停下来休息。现在没人伺候,打水做饭这些杂活全落在了沈心心头上,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做过这些,只搞得自己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却吭也不敢吭一声,幸亏那蓼蓝也来帮忙,而蓼蓝走到哪里,那色眯眯的罗刹便跟到哪里,找着机会便动手动脚,完全没注意到苏锦冽这边!

      秦慕枫一直亲自守在石棺旁,此时却也被木清霜以商量如何进入琅嬛为由叫走了。苏锦冽知道木庄主是为自己逃跑制造时机,她见秦慕枫走远,立刻割断绳索,本想趁着这个千载良机溜之大吉,却想到雀儿和那些无辜少女的惨死,怎么也迈不开脚!

      她转头望着石棺,秦慕枫如此重视石棺中的药娘,就算他不是靠药娘维系灵力,这药娘对他而言也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毁了这东西,说不定可以重创那个疯子!大师姐打定主意,猫身来到马车旁,那石棺极为高大夯实,站在马车下压根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她悄然跃上马车向里张望,借着微弱火光,只看见一个模糊人影躺在棺中,无数的手臂就抱在那人影身上。

      苏锦冽想起那些属于小狐狸的记忆中,木清霜曾经说过,药娘喜阴气,抱尸而眠,从此尸、虫同生,只要药娘不死,它抱住的尸体就不会腐烂,而只要依附于尸体之上,它的触角便能不断重生,捕获活物。因此要彻底杀死这些药娘,就必须毁掉它们依附的那些尸体,所以当初萧凛才会身入泥沼毁尸。

      想到此处,苏锦冽摸出袖刀,正要将那尸体大卸八块,此时忽的一阵风起,竟将十里迷障的雾气也吹散了去,清冷的月光陡然落了下来,却也只有一瞬,月亮复又被浓厚的瘴气雾气遮住,然而就是那短短一瞬,照亮了石棺中的人影,苏锦冽一见那人面容,陡然惊得掉落了袖刀!

      棺中尸体安详躺着,面容栩栩如生,似乎只是小憩睡去,随时都会睁开眼来,若他睁开眼睛叫一句“胖丫”,苏锦冽想也不想,一定会叫一句“賊厮”,抱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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