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念》过雨晴

61、激怒

　　那一段血腥往事，被秦慕枫寥寥几句说了出来，程一笑已然匍匐于地，全身颤抖，雀儿更是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压根无法相信这么多年自己竟然恨错了人，屠杀全村的真凶竟然不是秦慕枫，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程砚之？她脑中一片茫然，只愣愣看看程一笑，又看看秦慕枫，秦慕枫只道：

　　“缘由你已知晓，如此，也可安心上路了。”

　　他示意时寅将雀儿带去石棺旁喂那只药娘，程一笑这才惊起抬头，猛地攥住了黑狐氅的下摆，慌忙道：

　　“弟子错了楼主，弟子会好好笑的，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何事，弟子一定会好好笑的！雀儿是弟子仅剩的亲人，请楼主饶她一条性命！！”

　　秦慕枫只淡淡道：

　　“我的药娘还没吃饱。”

　　文弱书生死死攥着黑狐氅，指骨已经泛白，青筋也全部暴起，他慌忙道：

　　“弟子、弟子会为楼主找来更多的妖，更多的少女……”他陡然意识到此处是十里迷障，根本找不到妖和少女，忙又道，“药娘已经吃了天机门其他弟子，琅嬛就在前方不远，或许、或许它可以撑到——”

　　秦慕枫淡淡一哼打断他的话，只冷声道：

　　“怪只怪她入了天机门。”

　　那样冰冷的语气，陡然便让程一笑绝望了，其实一开始他便清醒地知道，楼主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天机门弟子，所以他才会选择以身犯险，带雀儿去闯十里迷障。作为秦慕枫的心腹，无人比他更加清楚那只药娘在楼主心中的地位，为了那只药娘，他可以身闯火海，豁出性命，甚至与与天下人为敌，他绝不会因为自己而饿着他最最珍视的宝贝！

　　清醒过来的谋士知道求他无望，但是，也正因为他是他的心腹，所以才更知道绝望之下，哪里才有一线生机！

　　程一笑慢慢松手，慢慢起身，脸上复又浮现出一贯的笑容，适才的崩溃失态一瞬间竟全然消失不见，他拂了佛衣袍，只缓缓道：

　　“楼主，你以为我替你笑就可以了吗？我不是你，笑得再好又如何？你自己答应那个人的事终究没有做到！”

　　秦慕枫的脸隐藏在马车的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是什么神色，可这句话却让包括苏锦冽在内的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程一笑被逼时刻保持微笑，竟然是替秦慕枫笑？秦慕枫这样冷漠绝情的疯子，又会对谁承诺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苏锦冽陡然想到秦慕枫在人群中发疯似地找寻韩幽乔的样子，只暗暗思量，或许笑便是他对韩幽乔的什么承诺吧，只是他这种阴险之人，又怎会真正开怀而笑？自己压根做不到的事，所以才命程一笑代劳吧！

　　而此时程一笑看着那口石棺，继续道：

　　“你醒醒吧楼主，要是药娘真的有用，你养了它十年为何也没有任何动静？没用的！就算你去到琅嬛，用琅嬛所有的妖血来供奉它都没用！”

　　“你-说-什-么？”

　　一字一句的话从马车内冷冷传出，带着最凌冽的寒意冷意，在场所有人不自禁都打了个冷战，就见车帘一动，那个一直稳稳坐在马车上的男人终于踏了下来，抱着那朵血色莲花，一步一步踱向程一笑。他每走一步，脚下的地便四分五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压迫与危险，不自禁地往后退着，而程一笑却一动不动，只注视着秦慕枫怀中那朵被鲜血滋养的莲，笑容阴冷，吐出一字一句皆如冷刀：

　　“弟子说——命灯已陨，星盘已定，楼主别想逆天改命了——”

　　他话未说完，就见秦慕枫的黑狐氅猛地一扬，所有人眼睛一花，还未看清楚，程一笑已经飞了出去，又重重砸在地上，猝然吐出一口猩红的血来，落在他那白袍之上，触目惊心。

　　程一笑却不顾自己重伤吐血，只仰天长笑，继续出言相激：

　　“可笑可笑，你十年隐忍，不惜与天下人为敌，终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你以为养一只药娘，用这种歪门邪道就能留住她？可你留住的只是一具躯体，其实十年前你就彻底失去她了，你埋在桂花坞下的东西送不出去了，你们也永远永远都回不去了！”

　　苏锦冽寻思这话中之意，心道这药娘莫不是还有其它什么功效，譬如那情蛊一类，可让韩幽乔迷失心智，爱上秦慕枫？只是显然这药娘效力不佳，秦慕枫困了韩幽乔十年，却还是未能得到她的芳心！也不知曾经的秦慕枫见识过怎样的美好，才让他执念至深，不惜囚困师父、杀师兄师娘，就为和韩幽乔长相厮守，甚至到了这满盘皆输的一刻，他不想如何翻盘，却一路杀向琅嬛，就想用琅嬛充沛的妖血供奉药娘，继续逆天改命，留住挚爱！苏锦冽虽对此人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却又跟他有同病相怜之感，这种爱而不得的卑微和痛苦，大概只有尝过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吧！

　　大师姐思绪绵绵，却不想程一笑这句话彻底击中秦慕枫的死穴，他一声怒吼，手上的一枚玉扳指应声而碎，烈烈火光之下，苏锦冽分明看到那碎裂的扳指上镶嵌着一粒晶石，纯白如冰雪结晶，正是秦慕枫用来敛去身上妖气的敛妖璧！

　　敛妖璧一落，无数的黑色气息陡然从他周身涌出，那样浓烈汹涌的邪气，只激得苏锦冽手腕上的麒麟铛猛烈摇晃，在场所有人身上的佩剑也嗡嗡而鸣，似要挣脱出鞘，斩妖伏魔！

　　这铺天盖地的暗黑气息激得苏锦冽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心知不妙，立刻扣动了袖中机括，三支响箭飞射而出，尖啸之声划破夜空，召唤魏轻尘等人速来援手。

　　与此同时，程一笑见时机已到，立刻振臂高呼：

　　“楼主被石棺中的邪魔附身，越绝楼众弟子听令——毁石棺，斩妖魔，救回楼主！”

　　他此时也留了个心机，料定这群弟子效忠秦慕枫多年，即便见秦慕枫邪气缠身，一时半刻也不敢冒犯，所以他才说出了“救回楼主”这话，让众人以为秦慕枫只是走火入魔。此话一出，那些忠心弟子果然担心楼主身体有恙，十二黑衣中的好几人率先向秦慕枫围拢。

　　程一笑摔倒之处离那石棺不远，此时立刻爬起来扑向石棺，故意抽出匕首斩杀石棺中的药娘，秦慕枫听得动静果然上当，暴怒之下竟似疯了一般，一掌震开面前围拢的数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对面前所有的障碍物一概格杀，奔在最前面的两个黑衣人登时被他击杀！

　　见最效忠楼主的十二黑衣也被瞬间击杀，众人这才相信秦慕枫果然已是走火入魔，为求自保，不得不拔剑反击。此时魏轻尘带的援手也已赶到，众人齐齐攻向秦慕枫，四周乱成一团。

　　秦慕枫本欲杀程一笑救药娘，然而众人一拥而上，一时之间他也被拖住。程一笑总算等到一线生机，也顾不得管那药娘，趁乱拉起雀儿就跑，秦慕枫哪容得他这般作乱，一招回风溯流，已夺了数名弟子手中之剑，他一掌打出，万剑皆飞矢般刺向逃跑的两人！

　　眼见雀儿就要命丧剑下，苏锦冽硬着头皮挺剑而上，以微弱的灵力护住雀儿，然而她哪抵得过秦慕枫那排山倒海之力，即便拼尽了全力，却依旧被那身负邪气的数把利剑逼得节节败退！

　　魏轻尘见苏锦冽遇险焦急万分，正要来援手，却被秦慕枫一掌击倒，眼见大师姐便要被数把利刃刺穿胸膛，众人眼睛一花，突见一道人影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苏锦冽手中之剑，蓦地闪身上前，只使了一剑，那一剑却化为万道剑光，刹那间盛开又寂灭，众人被那乍现乍灭的寒光刺得睁不开眼，待看清时，只见一人持剑护在苏锦冽面前，剑尖仍旧嗡鸣轻颤，而悬在苏锦冽面前的数把利剑已被全部挑飞！

　　苏锦冽在他身后看得分明，那人使出的正是越绝楼九剑诀里的第一剑落繁花，能将九剑诀使得如此精妙之人，能以一剑之力对抗秦慕枫之人，除了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他”，这世间还能有谁？

　　苏锦冽心神激荡，猛地抓住那人手臂，欣喜道：

　　“贼厮，你果然回来找我了——”

　　她本以为这次定不会认错人，岂知那人一转头，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那张她魂牵梦萦的脸，却是一个眼斜嘴歪的怪人，猛一看到吓了她一跳，她惊道：

　　“你、你是何方妖怪，怎生得如此吓人？”

　　那人啐道：

　　“啊呸，还好意思怪我吓人？这还不都是你作的孽吗？”

　　这声音她倒无比熟悉，此时目瞪口呆道：

　　“你、你是小贼厮？”

　　这小贼厮只是她用破布裹着妖灵做出的布偶，灵力微末，平素只会嗅味寻人，怎会突然幻化成人，灵力还强大到可与秦慕枫抗衡？苏锦冽正自疑惑，而那边秦慕枫已然震飞了围住他的数人，手持利剑直直向苏锦冽刺来，小贼厮一掌将苏锦冽推到魏轻尘身旁，只说了一个“走”字，便又挺剑向前，使出的便是九剑诀的第二剑散云岚，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分明与萧凛出剑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苏锦冽心惊不已，还要再问，却被魏轻尘拖着离开，周围不少越绝楼百川阁的弟子也趁着秦慕枫被绊住，慌不择路四散逃窜。魏轻尘搀扶着苏锦冽，并另外几个援手的弟子，也不知走了多少，所有的打斗声已经全都听不见了，众人这才踉跄坐下，稍事休息。

　　历经那一场打斗，众人见了如疯如魔的秦慕枫，都还心有余悸，发愣的发愣，裹伤的裹伤，谁也不说话。此时迷障中隐隐有天光透进，已是天亮了，又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天光越发亮堂，此时突然闻得枯草中窸窸窣窣之声，众人都警觉起来，却见晨光之中，一个破烂布偶从枯草中钻了出来，一头扎入了苏锦冽怀中，哭唧唧道：

　　“娘啊，总算找到你了，那秦慕枫可吓死我了！”

　　正是那恢复原形的小贼厮！

　　苏锦冽等它早等得不耐烦了，此时一把攥住它，咬牙道：

　　“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贼厮知她要问什么，打个哈哈道：

　　“还能怎么回事？那天机门弟子死了一地，光是药娘吃得，我就吃不得么？我趁你不备吸了几个天机门弟子的灵气，功力大增——”

　　它还要胡诌，却被苏锦冽狠狠掐住了脖子：

　　“你再不说实话，我这就把你拆了，妖灵正好扔去喂药娘！”

　　“娘啊，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呀——”

　　“说不说？”

　　苏锦冽作势要拆布偶，吓得小贼厮一个激灵，忙叫道：

　　“我说我说！是爹，是爹他渡了一半灵力与我，教会我三招九剑诀，说你没本事又爱逞强，若是、若是你哪天遇到硬茬，这三招便可拖住敌手，保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