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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天机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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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句话,苏锦冽大吃一惊,刚刚雀儿叫程一笑什么?砚之?难道程一笑就是雀儿口中那个孩提时便与她定下婚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早在好几年前就该死在屠村惨剧中的程砚之?
苏锦冽突然想起,就在百川阁遭遇灭门惨祸的那一天魏轻尘便指出,这程一笑身上出现过尸斑,他不过只是一个靠着妖丹苟活于世的死人罢了。而此人五六年前便投入越绝楼门下,虽无丝毫功夫灵力,却格外受秦慕枫器重,入门不久便成了楼主心腹,帮他打理楼中一切事宜。若这程一笑真是程砚之,那很可能便是秦慕枫当时复活了他,所以他才对秦慕枫忠心耿耿。只是他明知那饕餮是秦慕枫召唤,却还是卖身投靠,且在历经了妖魔屠村、家破人亡的惨祸后竟还能如无事人一般随时随地都露出笑容,此人也着实是心冷如冰了。
沈心心虽不知“砚之”是谁,但见程一笑表情凝固、身体僵硬,已然生疑,奇道:
“程师兄,你认识这女子?”
程一笑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淡淡一笑:
“怎会?”
雀儿却已然冲了过来,一把攥住了程一笑的衣袖:
“你姓程,我砚之哥哥也姓程,况且你我自幼相识,我怎会认错?”说到最后她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没死,天见可怜,你竟没死……”
沈心心这才回味过来,意味深长笑了笑:
“难怪程师兄下令不能杀这两个女子,我只当你是被美貌迷惑,却不知这两人中竟有你的旧相识!”
此话“砰”一声戳破了大师姐飘飘然的幻想,她还真当自己瘦了之后魅力无边,走哪电哪,却不想除了沈心心之外压根儿就没人正眼瞧过她,而此时沈心心也不瞧她了,只上上下下打量着雀儿,又上上下下打量着程一笑,眼中的笑渐渐透出了冷意:
“刚刚程师兄下令换人,莫非便是想保下自己的青梅竹马?”
程一笑却不看沈心心,只注视着那雀儿,淡笑道:
“你再仔细看看,真的没认错吗?”
清冷夜风中,他步步走近,白衣胜雪,笑容温和,雀儿怔怔瞧着,忽地绝望了:
“你不是他,他不笑的,我认识砚之哥哥十几年,从来没见他笑过……”
雀儿记忆中的程砚之,总是伏案读书,别的读书人请托、买“关节”、奔走于公卿门下,他却不愿同流合污,他说唯有真才实学才可上佐天子,下遂万物之宜,便日也读,夜也读,寒也读,暑也读,可却处处碰壁,屡考不中。他说“寒素清□□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可人人皆笑他食古不化,随着嘲讽之声越来越多,他便将自己埋在了书本中,少见外客,原本就严肃的脸上也越加阴郁。那样的程砚之,与面前这个越绝楼弟子,神态截然不同,况且,那样清高自傲,一心想要辅君王安天下的读书人,又怎会为虎作伥,助秦慕枫祸乱世间?
想到这些,雀儿那陡然升起的欣喜烟消云散,眼泪不断线地滚落下来。程一笑只问:
“你哭什么?”
雀儿摇头不语,却愈加泣不成声,他淡淡道:
“你说那人从未对你笑过,那必然是对你不好的,既对你不好,你何必还为他哭?”
程砚之对她不好,这句话,雀儿曾听许多人对她说过,的确,那所有心思皆扑在书本上的人,又哪里有多于的关注分给她?况且雀儿也识不了几个字,看不懂他那些书,更听不懂他那些治国平天下的大论,他不屑与她多讲,更不屑她关注的那些家长里短,每每她趁着磨墨的时候叽叽喳喳在他耳旁讲完邻居琐事,想让他评评理,他总是只有一句“少管闲事”,就算她听阿娘的鬼故事怕得紧了,偎到他身边想让他陪自己说说话,他也总让她自己想些高兴的事,不要出声扰他读书。村里的小姐妹皆说,幸好程砚之屡考不中,若真是有了功名,日后做了官,定是不会娶雀儿这粗丫头的……
细细想来,记忆中的程砚之似乎确实未曾对她温柔过,但即便如此,他却仍是她的亲人,她认定的夫君,在知道他死而复生的那一刻高兴得难以自已,在知道自己错认的那一刻又心痛如绞……
风灯摇晃,雾气飘忽,雀儿忆及往事,泪落如雨,程一笑怔了片刻,终是转身:
“沈师妹可听清了,这女子自己也说错认了,如此,沈师妹便不用怀疑了吧!”
沈心心只笑道:
“既不是旧相识,那依师妹愚见,这些被抓来的女子个个面黄肌瘦一般模样,今日就取这二人怨灵,不必再换了吧!”
她笑容娇俏,眼中却透着执拗,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苏锦冽只道程一笑会拒绝,却不想他只微微一哂,道:
“也好!”便拿过那两瓶药,看样子是要亲自动手。然而就在此刻,突然骚动四起,原本寂静的枯林之间突然冲出一群手持利刃的灰衣人来,一老婆子桀桀如夜枭的声音在一片闹声中格外刺耳:
“越绝楼放饕餮祸世,天理难容!天机门替天行道,惩奸除恶!斩妖除魔!!”
那“惩奸除恶、斩妖除魔”的声音不断重复,仿佛战鼓一般,激励着无数灰衣人从前方的雾霭中冲入越绝楼队伍,奋不顾身举刀砍杀!
变故陡起,越绝楼众人却身经百战,立刻拔剑反击,一时之间杀声四起,剑光纵横,惊得那鬼鸦“呱呱”叫着四处逃散,将这十里迷障中的雾气也搅得稀薄起来。
雀儿听见召唤,一直怔怔望着程一笑的眼睛陡然狂热起来,她终于记起了自己混入越绝楼的使命,而眼前这个人,既不是她的亲人,那便是她的仇人!雀儿趁程一笑四顾分神之际,扬起手中匕首猛地扎入他手掌,恶狠狠道:
“惩奸除恶、斩妖除魔!越绝楼害死了我阿娘和砚之哥哥,你们都该死!”
血珠顺着程一笑手腕成串滴落,染红白衣,他却不躲不避,只死死握住匕首,惊问:
“你也是天机门的人?”
旁边的苏锦冽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武林帮派中何时有这样一个天机门来,见这群天机门弟子拳脚普通,多是市井打法,想是越绝楼恶行滔天,激起民愤,才有人临时搞出这样一个门派来,难怪之前雀儿说秦慕枫如此恶行,总有狭义之士路见不平,可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又怎会是越绝楼的对手?
果然,秦慕枫压根便未将这群人放在眼中,连马车也未下,只冷冷一声号令:
“杀!”
越绝楼弟子一阵手起刀落,不过片刻之间,天机门的人已经死伤无数,此时大师姐再也顾不得隐藏身份,拾起一柄剑便加入战局,心想救得一个便是一个,那天机门领头的老婆子便唤作天机婆婆,她一眼便看出马车后的石棺乃是关键所在,连连号令弟子抢夺石棺中的物件,然而十二黑衣团团护住石棺,近前一个便杀一个,天机门弟子如被削菜砍瓜,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那老婆子却仍旧号令弟子们舍生忘死向前冲!
苏锦冽气得连连跺脚,实在不知这以卵击石的所谓“替天行道”有何意义?而此时雀儿竟也转身扑向石棺,程一笑一把便拉住了她,只冷声道:
“伤了我便想走?”
“等婆婆毁了秦慕枫的邪物,你们所有人都逃不掉!”
雀儿将天机婆婆的号令奉若圣旨,此时也顾不得和程一笑缠斗,只挣扎着要去向石棺处,白衣男子眼中的那点笑意再也不见,只怒道:
“做了别人棋子都不知道,蠢货!”
他也没工夫多言,一把捂住雀儿的嘴,拖着她便走,此时一片混乱,谁也未曾注意到他异常的举动,然而雀儿亲人尽失,加入天机门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替死去的亲人报仇,等待多日的时刻总算来临,怎会轻易放弃?一念起,她死死挣扎,程一笑本是一介书生,一时间两人竟相持不下……
苏锦冽全力相护,天机门弟子也死得只剩下零星几个,这几个没那般血勇,见到这满地尸骸的景象已经吓破了胆,不敢再往前冲,只畏畏缩缩往那天机婆婆身后躲。
苏锦冽一边对付团团围拢的越绝楼弟子,一边转头对天机婆婆道:
“别逞强了,趁乱快带他们走!”说着正要放出响箭,唤来魏轻尘援手,手指还未动,却已然听到暗器破空之声,接着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拉到身后,待到站定她才看到,天机门剩下那几人竟在片刻之间中了暗器,全部倒地身亡,若非来人出手相救,她定然也是这般下场!
苏锦冽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倒不是刚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后怕,而是……这个在危机之中突然出手护住她的人,是他吗?是那个每次她遇到危险时都会默默保护她,让她小心翼翼放在心里,不敢对任何人说起,却又怎么都忘不掉的那个人?她一直以为他远在千里之外,远在她此生再也无法去到的地方,他真的再一次回到她的生命之中了吗?
她怔怔盯着挡在自己面前那个高高的影子,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屏住呼吸,一点一点移动脚步,一点一点望向那个人的正面——
越绝楼的人燃起了无数火把,火焰烈烈,照得周遭亮如白昼,那张脸一点一点在火光下显露出来,高鼻,薄唇,凤表龙姿,金相玉质,但那神色阴暗,冷沁如冰,便如暗夜修罗,震人心魄,若仔细看,还会发现那一直冷漠注视前方的眼睛其实根本没有焦距——苏锦冽陡然一阵心悸,这一刻甚至未去想为何秦慕枫会救她,满心竟只有无语言表的失落苦涩——不是那个人,不是他,再也不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