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念》过雨晴

51、诀别

　　那贼厮此番陷入昏迷，许久也未曾醒来。落虹庄擅药石，虽然木清霜被秦慕枫掳走，但她的师妹木清阳亦是医术圣手，她一诊脉象便连连摇头，只将苏锦冽急得团团转，一日要去烦那位师叔十七八回，搞得木清阳一见这胖丫头的影子便立刻嘱咐关上大门谢绝来客，躲小鬼一般躲着她。

　　苏锦冽见霍霍落虹庄不行，转头又去霍霍自家师弟师妹，曾经她痴迷丹药提升内力，师弟师妹们常替她四处寻丹，现在终于都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那益气补血的、延年益寿的、美白嫩肤的，管他是甚功效，只要是丹药她统统都要，只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实在不行每日喂那贼厮几粒丹药，总归会有些效力。

　　大师姐收集了一包袱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丹药，且还放下豪言壮语——若萧凛一日不愈，她便要寻遍世间的仙丹灵药，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他！晓风只在心中默默吐槽，你可拉倒吧师姐，你寻九尾狐内丹寻了好几年，到现在还是那几招三脚猫功夫，要等你的仙丹寻来，这人不晓得都转世好几回了，而且这么一大兜子丹药，一颗颗的噎人得慌，她真怕那萧凛没被秦慕枫打死，最后却被师姐喂丹药给喂死了！如此一想，正要劝师姐想开些，恰好此时从木清阳处传来消息——萧凛已醒，虽仍虚弱，但已无大碍，只要不再动用内力，好好调养数月便可痊愈。

　　听闻这消息苏锦冽才长松一口气，打消了她刚刚重启的仙丹计划，而此一番折腾之后，晓风总算知晓，原来师姐竟然钟情那萧凛良久，想起从前自己棒打鸳鸯打得那个欢快，她简直悔不当初，遂搜肠刮肚，又贡献出话本传奇里除了跌倒亲亲、飞身旋转、水中渡气之外的一大堆撩汉绝技，譬如什么屋顶数星星，花丛疗伤、同练玉女心经之类，并拍着胸脯道：

　　“师姐此番莫再忧心，现如今我神霄宫师兄弟俱在，众人拾柴火焰高，不管是上天还是入地，咱们保管帮你促成！”

　　神霄宫洪真人最擅保媒拉纤，神霄宫众弟子也有样学样，颇得真传，况且还有话本传奇这样的指导纲要，有他们出马，定不会发生那水中渡气差点亲到猪的糗事！晓风说得兴高采烈，却见师姐神色恹恹，提不起丝毫兴趣来，她便道：

　　“木师叔不是说他很快就会好么，师姐还忧心什么？”想了想又道，“师姐是担心那韩幽乔么，就算她和萧凛曾是未婚夫妻，可她都嫁了秦慕枫快十年了，师姐又有何顾忌？”

　　晓风这话虽也有些道理，但苏锦冽想起萧凛和韩幽乔眼含热泪的对望，想起那韩幽乔虽看见自己抱着萧凛，却未有丝毫责备，反而念其搭救，对她亲切热情，甚至见她的麒麟铛断裂，也亲自以金丝修补。趁那间隙，苏锦冽问起她和萧凛的曾经，她没有丝毫炫耀，亦无丝毫卖惨，只是娓娓道来，通透豁达，明朗磊落，只让苏锦冽怔怔，这个恬淡静雅，气质高洁，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意的女子；这个在无尽的绝望之中苦苦等待，终于等到老天垂怜，盼到意中人归来的女子；这个让萧凛舍身相护，只一个对望，便能让他情难自禁的女子，又岂会因为被秦慕枫强娶过，便让萧凛对她心生嫌隙？

　　虽然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但没听那人亲口说出，她总是心有不甘。她知道他自苏醒后便在那辛夷坞的温泉中疗伤，越绝楼的人怕师兄有什么闪失，又将辛夷坞层层保护起来，除了木清阳和本门几个贴身照顾的师弟妹，闲杂人等皆不许入内。然而神霄宫众师兄弟俱在，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拿出那保媒拉纤的狠劲，趁着月黑风高，硬是将师姐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了辛夷坞去。

　　历经了一场大火，那豢养邪灵的草庐已经不复存在，可是漫山遍野的辛夷花却还在月下绚烂，繁枝灼灼，暗香郁郁，她穿过辛夷花树斑驳的浓影，踩着一地月华，总算走到那温泉旁，便见泉眼汩汩，白雾袅袅，那人正泡在温泉之中闭目养神，一动不动。

　　便是月色幽暗，却也看得出他脸色煞白，双唇更是毫无血色，恍惚间只让人有一种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错觉，她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一步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轻轻握住他搭在石壁上的手，他全身都泡在热流涌动的温泉之中，可那手仍旧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她只轻轻一握，心中便猛然一沉。

　　于那寒气侵体的人来说，便是全身泡在温泉之中，热气也只流窜于肌理，他正自竭力忍耐那自内而外的森森冷意，却突然觉得手被握住，紧接着，一股暖流从那手心传来，游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一直暖进了心里。他不自禁地攥住那一点温暖，耳畔却听那熟悉的声音忧道：

　　“木师叔不是说你已无大碍了吗，为何手还是这般冰冷？”

　　他一睁眼便看到那双眼睛，好像小狐狸一样的眼睛，亮如晨星晓月，他不由一愣：

　　“你怎么进来的？”

　　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回到了身体之中，他逼着自己放开那无尽冷意中的唯一一点温暖，可他刚刚一动，大师姐却握着不松，道：

　　“别呀，我胖，身上最暖和了，你冷就握着呀，放心，不收你钱的！”

　　他不由一笑，却执意抽出手来，只道：

　　“胖丫，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师叔。”

　　她丢他个白眼，在温泉边坐下来：

　　“哟，你这会儿知道论辈分了，你讹我钱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论辈分呢？”

　　跟她说一说话，他精神仿佛也好了很多，此时慢悠悠道：

　　“说起钱，我仿佛记得你还欠我不少，是你付还是令师尊付啊？”

　　“好说好说，只是这么多钱不方便带在身上，木师叔说你的伤三个月就能痊愈，等你痊愈了来神霄宫找我，我保证一文钱也不少与你，如何？”

　　她灼灼望他，等着他的回答，他却转过头去不看她的眼睛，只笑道：

　　“好，到时候我定让越绝楼弟子上你们神霄宫讨去，绝不便宜了你这胖丫！”

　　“那你呢，你不亲自来吗？”

　　“我……”他顿了顿，却又立刻扬眉笑了出来，“我答应了阿乔，等伤一好就跟她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个清净处隐居，谁有空上你们神霄宫去？”

　　她心中一窒，却还是道：

　　“你这就隐居去了？那秦慕枫掳了木庄主逃往琅嬛，他养的邪灵损耗极重，定会去琅嬛大开杀戒，你不来援手，我们怎么打得过他？”

　　“我说胖丫，你看我伤这么重，你还好意思让我去援手？”

　　“那三个月后你伤不就好了吗？你只顾自己去隐居，那苍生呢，天下呢？”

　　“滚！”他只睃她一眼，冷道，“你是神霄宫大师姐，自己三脚猫功夫拖后腿，成日里就知道来鼓动我！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现在不管了，你自己好好练功夫，自己去管你的苍生天下！”

　　“就我那功夫，再如何练也挡不过秦慕枫一剑啊！”

　　“放心，你头铁肉厚，定能多挡几剑！”

　　大师姐气得一脚踢在那温泉上，溅了他一头一脸的水，她怒道：

　　“你个贼厮，亏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前世姻缘一眼万年，算我瞎了眼！阿乔姐姐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明日就走，你也赶紧去隐居，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

　　“好走不送！”

　　她爬起来就要走，却突然有清风吹过，漫山遍野的辛夷花随风而落，下起一场紫色花雨，花瓣扑簌簌落在身上，仿佛施了定身咒，将她陡然定住。她忽然意识到，这一走，她与他，可能此生再不复相见了！她很想转头再看一看他，可是她知道，即便他依然嘴贱讨人厌，可那张没了胡须遮挡的脸，每一个神态，笑或者皱眉，全都光彩夺目，这个人，已经不是和她一路同行，言行无拘，肆意无惧的酒仙散人了，那个总是在她身旁，让她无畏，让她心安的酒仙散人，或许永远只存在于她心里了……

　　她抹去眼角的湿润，终究转身离开，没再回头，却听身后人说道：

　　“胖丫，你是个好姑娘，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找到你的前世姻缘，一眼万年！”

　　那声音中戏谑不再，难得带了几分真挚，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再也隐忍不住，掉落下来，她抹去泪水，只恨恨回他一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