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念》过雨晴

50、卧薪尝胆

　　众人皆猜不出此时还有何人能助萧凛，而突然之间，仿佛应和他这句话一般，已有数人惊呼起来：

　　“着火了！”

　　“着火了！”

　　秦慕枫心中一沉，已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

　　“哪里着火了？”

　　程一笑声音都变了：

　　“仿佛是……辛、辛夷坞……”

　　这短短一句话却有千钧之力，那睥睨天下的越绝楼楼主一直成竹在胸气定神闲，可是此刻脸色却陡然剧变，厉声道：

　　“你说何处？！”

　　程一笑望着不远处腾起的浓烟，磕磕绊绊道：

　　“辛……”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秦慕枫一脚踹倒在地，当即呕出血来，那人却管也不管这个平日里最器重的弟子，扶了十二黑衣中的一人，忙奔辛夷坞而去，而此时，他明明只要再多留一瞬，便可杀掉萧凛，甚至是结界中所有与他对抗之人，可是他却连这一瞬间也等不了，不顾一切向那着火之处奔去，片刻之间，越绝楼和百川阁的人走得干干净净，连满地的蛟蛇也尽数游走了，只留下不明所以的神霄宫和落虹庄弟子面面相觑。

　　韩幽乔三言两语解释了缘由，也正与苏锦冽所想一样，秦慕枫掌权之后将辛夷坞列为禁地，只因他在辛夷坞草庐之中豢养妖邪，他所有的灵力皆来源此处，若草庐被毁，妖邪被焚，他便会失去灵力供给，再不能称霸天下，因此他才勃然变色，焦急万分。只是辛夷坞这几日守卫增强，固若金汤，不知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了重重防守，一把火烧掉了那万恶之源？

　　众人乘胜追击，也向那辛夷坞奔去，便见花坞中的草庐早已经烧做了一团巨大火球，越绝楼众弟子在秦慕枫的连声催促下忙着救火，乱作一团，连那放火之人都被晾在了一旁，却只有沈心心，看见耀目火光中的那个人，那个衣衫褴褛、满身冻疮，却手持火把、眼神坚毅的人，陡然如遭电击，呆在原地，喃喃道：

　　“阿旺……不，三、三师兄……”

　　潜龙厅剧变之后，人人皆知百川阁遭遇重创，公孙阁主门下弟子除了这沈心心之外，死的死，囚的囚，而三弟子魏轻尘更是因为遭情人背叛，师门倾覆，承受不了打击就此疯癫，被那沈心心取名“阿旺”，如同狗一般牵在身侧，养在马厩，肆意欺辱，践踏作耍！而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名门弟子在遭遇剧变，孤立无援之际，为了给师门报仇，竟选择了装疯卖傻卧薪尝胆，吃馊食，做牲口，任人百般践踏，只在暗中等待时机。

　　辛夷坞守卫固若金汤，可是人人皆知他是程一笑未婚妻的玩物阿旺，是个从别人□□钻过也只会口流清涎呵呵傻笑的疯子，这样的人又有谁会防他？只是大家都忘记了，这个疯子阿旺，曾经却是百川阁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灵力机变皆是出类拔萃，放任这样的人接近草庐，无疑是自掘坟墓！

　　而此时，那个佝偻爬行了几个月的人第一次站直了身体，冷冷望着这熊熊大火，望着慌乱救火的越绝楼弟子，望着人群中惊慌失措的沈心心，只觉一切恍如隔世，他不自禁地在人群中寻找，却没看到那个在他落难之际，唯一为他流泪、为他整理仪容的姑娘；也没看到那个看穿他的伪装，暗中寻他联手，结束他漫无尽头的等待的盟友——

　　为了不让沈心心起疑，他放下了所有的自尊与骄傲，真如一只狗般屈辱活着，他伪装得太好，就连曾经亲密无间的情人也没发现破绽，可是只有一次——苍洲府，沈心心故意鞭打他激怒苏锦冽，再指挥时寅时卯对她动手，那个曾经被他嫌弃辜负的傻姑娘分明已是自身难保，却还是奋力想要救他出水火，眼见她也要陷入危险，他忍不住以痴傻之态故意绊住十二黑衣，沈心心虽未起疑，这一切却全被那酒仙散人看在眼里……

　　他被带到越绝楼，以供沈心心不高兴时随时撒气。他暗中观察，早知沈心心背叛、百川阁灭门全是越绝楼指使，而这越绝楼最神秘的地方莫过于辛夷坞草庐，据说里面藏着秦楼主的惊天秘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毁掉那处地方，亦不知毁掉那草庐后能不能动摇秦慕枫的根基——直到今日清晨，酒仙散人暗中找到他，也不顾他始终做出的痴傻样子，径自说出自己的计划——由酒仙散人拖住秦慕枫、程一笑和十二黑衣，届时辛夷坞守卫虽严，却俱是普通弟子，而他则需利用这个时机放火烧掉草庐！

　　那人只笃定自己的判断，笃定他没疯，笃定他能成为扭转局面的盟友，而他看着那个说完这些话后便消失在晨曦中的江湖骗子，却不知道是否应该信他之言——若是此击不中，那他所有的艰辛便会前功尽弃，丢了性命事小，可百川阁的冤屈从此便会石沉大海！犹豫间他却又想到，此时四派之中，他唯一相信的只有苏锦冽，而此人便是她身旁之人，她相信之人，她既信得，那自己豁出命去一试又有何妨？

　　此时沈心心见魏轻尘冷峻模样，知道自己大难临头，慌忙指使百川阁弟子将他拿下，那群废物又哪里是他的对手？再加上神霄宫落虹庄的帮手，百川阁那群乌合之众早已经溃不成军！

　　沈心心想向越绝楼求援，而此时越绝楼众人全都忙着救火，眼见那火势只增不减，被炙烤的妖邪挣扎厉呼之声凄厉回响，秦慕枫突然之间冲入火海，他动作干脆迅猛，程一笑拉他也未曾拉住，那黑色的影子一冲入草庐，转瞬间便被火光吞噬了。

　　见此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忘了拔剑相搏，全都呆呆地注视着那滔天火焰，片刻后便见一团硕大的物事从那火光中冲了出来，定睛看时，却是秦慕枫扛着一口石棺跌跌撞撞冲出。他的衣服头发俱已起火，他却不管不顾，放下石棺忙不迭去摸上面的莲花，一摸到那莲花已经枯萎，他陡然呆住了，不过短短一瞬之后，却又突然又醒悟过来，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猛地割开自己的手掌，将那朵莲握在手心，用自己的鲜血滋养着那即将死亡的花朵。

　　他头发衣服皆被火舌舔去不少，狼狈不堪，双手如从血泊中捞出，脚下也尽是鲜血，而他却丝毫未在意这些，只跪在那石棺旁喃喃说着什么，众人看不到那棺材里的东西，但见秦慕枫如此宝贝，连性命不顾也要抢它出来，想来便是他豢养的妖邪。此时石棺中再没有一丝响动，大概那些邪灵全都给火烧死了，秦慕枫似知大势已去，此时他仿佛再不是那个冰冷强势、睥睨天下的越绝楼楼主，只如一个无助的少年，捧着一朵要死的莲花，颓力跪在那石棺前。

　　没了秦慕枫的助力，越绝楼和百川阁大败，众人在程一笑的指挥下凭最后的血勇擒住了木庄主，以木庄主为人质，带着那口石棺落荒而逃，在所有人的携手之下，这一战，总算险胜！

　　这一切，苏锦冽皆是从晓风口中听说，她未能亲眼看到魏轻尘手持火把犹如重生的那一幕，未能看到秦慕枫闯入火海抢石棺，割血救莲花那一幕，只因在众人追着越绝楼百川阁往辛夷坞去时，却只有她逆向而行，不顾一切挤到萧凛身旁，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个强撑到最后一刻的人再也支持不住，终于力竭倒了下来。

　　他拼尽全力与秦慕枫一斗，此时只觉灵力涣散，胸膛上那颗内丹已然开始破裂，全身如坠冰湖之中，混沌中他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就在一切即将归为黑暗之时，却有温暖突然抱住了他，紧接着，似有源源不绝的力量从那温暖中来，滋养着那颗已然干涸开裂的内丹，仿佛十年之前，那只小狐狸蜷缩在他身旁，妖力源源不断从她身上来，使这颗内丹始终灵力充沛！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抱住那片温暖，抱紧一些，更紧一些，在她颈窝里喃喃：

　　“小狐狸……我终于等到你了……终于等到你了……”

　　她本想分辨一声，却又想罢了罢了，此刻你这贼厮最大，狐狸也罢狗熊也罢，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随即紧紧抱着那冰冷的身体，正要抹一抹心疼的眼泪，嚎几句“你可一定要挺住呀，千万别丢下我一个人呀”，还没叫出口，却突然瞟到不远处还有一人没走，正愣愣瞧着他俩，正是怀中人的小师妹、未婚妻，韩幽乔是也。

　　苏锦冽毕竟也是历经过被人生抢未婚夫婿的人，自然能揣度出这韩幽乔虽不发一言，但此刻心中定是有千万匹生活于草原之上，名唤“泥马”的神兽奔腾而过的，她慌忙放手，讪讪笑道：

　　“你来，你来！”

　　这贼厮平日里永远跟她保持着三丈远的距离，即便被她趁人之危，也一副吃了亏的小媳妇模样，可此时昏迷之中却一反常态，她一松手，他反而抱得更紧了，只喃喃道：

　　“小狐狸……”

　　她忙向韩幽乔道：

　　“他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什么小狐狸，他平日里都喊我胖丫的！”

　　他却将身体往她怀中缩一缩，又道：

　　“冷……胖丫……好冷……”

　　这一刻她心中也奔腾起了草原神兽，只恨恨想到，这贼厮昏迷是假，坑她是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