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念》过雨晴

49、莫逆之交

　　苏锦冽见空空这非凡气势，只惊道：

　　“莫非、莫非空空这家伙也是世外高人，身怀绝技？”

　　而此时，十二黑衣已有好几人提剑向空空砍去，苏锦冽屏息凝神，不知空空会使出何种厉害招式，却见他只是低头诵经，不躲不避，那几剑尽数招呼在他身上，只如削菜砍瓜，将他的四肢头颅尽数砍断在地。

　　见好好一个小和尚陡然被砍成数块，死状惨烈，惊呼声四起，而这江湖伎俩苏锦冽和晓风却已经看过八百回了，苏锦冽这会儿心子不抽了，只觉得眉毛嘴巴尽在抽抽，只苦笑道：

　　“小和尚这是作甚，莫非此时还想要狠狠讹越绝楼一笔？”

　　程一笑见那空空如此不中用，嘲讽一笑，继续吹埙，蛟蛇再次席卷而来，还没袭到众人面前，却见地上空空的尸块突然四散飞出，四肢守住东南西北四方，头颅与身体守住上下乾坤两位，一声佛偈缓缓自他口中诵出：

　　“以我功德力，如来加持力，及与法界力，周遍众生界。”

　　佛偈出，法力显，东南西北上下乾坤突然生出守护结界，如同苍穹罩顶，将苏锦冽等人严严实实护在了中间，蛟蛇被阻拦在结界之外，再也伤不了众人分毫。

　　萧凛这才定心，向着同伴笑了笑，空空也回他淡淡一笑，两人相识多年，即便不发一语，所有要说的话却也尽在这一笑之中了。

　　秦慕枫虽目不能见，却也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守护之力，那是他极熟悉的一股力量，他缓缓道：

　　“竟是你？”

　　空空只道：

　　“红尘一念，人心难餍，饕餮临世，业火人间！一别多年，秦楼主心中饕餮已如洪水，迅猛难收。”

　　苏锦冽只觉空空说的头那句话熟悉无比，是那个谁说过，她正拼命想“那个谁”到底是谁，却又听秦慕枫冷笑道：

　　“当年裂魂阵竟然都未杀掉你，妖僧无色，果然名副其实！”

　　闻此一言，众人尽数呆住了——那个窥破无上佛法，年愈百岁，却始终保持着二十多岁的年轻形貌，本是武林之中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者，数年前已经被四派用裂魂阵杀死的伽蓝寺主持无色大师，竟然和这个身体碎裂为数块的小和尚是同一人？

　　被空空护住的一众人中，便有不少参与了曾经的伽蓝寺之战，当年更是亲眼目睹无色在裂魂阵中被撕裂成数块，而知他法力高深，秦慕枫还特意封印了他的一魂一魄，让他三魂七魄无法归位，永不入轮回之道。但他防住了轮回，却不知无色参透佛法，无生无死，无寂无灭，这个秘密，除了伽蓝寺少数几人之外，便只有他的忘年之交萧凛知晓。

　　不自禁地，空空转头望向正弹琴御敌的萧凛，他见过此人幼年时的机敏聪慧，天赋卓然，亦见过他青年时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指点过他内功心法，佛学禅道，也与他下棋品琴，论百家长短，天下纵横，虽年隔百岁，却相交莫逆——所谓莫逆，便是盛世高山流水，乱世生死相托！

　　萧凛横死之时，即便他的师门至亲皆一口咬定他的罪行，无色也知其中定有曲折，他一直嘱咐伽蓝寺暗中查询真相，岂知刚刚有些眉目，伽蓝寺也遭灭顶之灾！而当那百年古刹成为荒冢废墟之际，却是那个侥幸生还的人披星戴月赶来，拖着经脉尽断、尚未复原的身体翻遍乱石山涧，找回无色所有的碎块，以内力再次助他凝结为人形，又带着复生之后无魂无识的小小婴孩，千山万水跋涉搜寻，慢慢集齐他散落尘世的两魂六魄，让他从婴孩一步步长为少年。

　　他们仍旧是忘年之交，只是年龄颠倒，长幼相易，曾经无色指导萧凛，如今萧凛守护无色，曾经他们于檀香梵音中品琴论道，远离俗世仙风道骨，如今却于红尘江湖中流浪卖艺，讹钱喝酒样样在行，从山门到尘嚣，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时光呼啸，世事无常，好像什么都变了，却又像什么都没变！

　　苏锦冽听闻空空竟是有数百年修为的高僧无色，只惊得下巴都要落到地上去，这才知道他平日里表演断手断脚根本不是什么障眼法，而是他的身体真的被裂为了数块，而此时她更记起，自己好像曾经骂过这位高僧小秃驴，抢过他的酒，还在他头上敲过青包，陡然觉得事态有点严重，遂扬起一脸谄媚之笑，向着空空那光溜溜的脑袋道：

　　“无色大师，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过去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无色撑起守护结界，眼睛却向她一瞥，淡淡道：

　　“多有得罪？是指你骂我秃驴，抢我的酒，敲我的头，诸如此类？”

　　没想到这家伙一桩一件竟记得如此清楚，她忙道：

　　“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不记小人过！”

　　“好说，你只需捐些功德，前尘往事自然一笔勾销。”

　　“应当的应当的，只是不知功德需捐多少？”

　　无色示意她看自己的右手，此刻那右手正是一个阿弥陀佛的手势，然后那五根手指慢慢张开——

　　苏锦冽自然知晓他阿弥陀佛与五十两银子之间的无缝切换，忙笑道：

　　“放心放心，待收拾完这秦慕枫，小女子立刻将五十两白银双手奉上。”

　　“贫僧的意思是——五百两，一文都不能少。”

　　苏锦冽嘴角抽动一下：

　　“功德恁贵，大师可是想重筑伽蓝寺？”

　　空空眉毛也不抬：

　　“非也，苍洲府酒贵，得多要些。”

　　苏锦冽当场石化，只在心中狠狠啐一口：

　　“什么得道高僧，小……不对，老秃驴，忒坏了！”

　　此时萧凛秦慕枫仍在以琴相搏，因空空护住众人，解了萧凛的后顾之忧，让他可全力与秦慕枫一战，然而灵力高强者却已然听出，随着琴声愈加激烈，那《伏魔》已渐渐被《裂魂》压制。

　　秦慕枫抚琴冷笑：

　　“能奏响独弦琴，知我越绝楼以琴御剑之法，甚至还有无色相助，我差点都要相信你真是我师兄了，只是这琴声之中妖气隐隐，后继不足，你也是凭借妖力才能弹响此琴吧，如此伎俩，竟还想冒充萧凛？”

　　说话间，他指法突变，音律陡然激烈，如同天降陨石，海生狂潮，挟着令天地变色之灵力向那人汹涌而去！

　　缠斗许久，萧凛灵力早已不支，如此重击之下，再也撑不住最后那口气，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中琴弦应声而断！

　　众人齐齐惊呼，苏锦冽眼见他全身颤抖，连琴都抓不住了，只觉那一击仿佛落在自己身上，心痛如绞，只欲冲到他身边去，但那结界阻蛇进，却也阻人出，无论她说什么，空空那家伙也只作未闻，自顾自低声诵着佛偈，不肯打开结界。

　　此时秦慕枫也知道萧凛无力再战，冷哼道：

　　“无色尚有一魂一魄镇压在越绝楼，能撑住这个结界已是用尽全力，我知你灵力枯竭，已不堪一击，如今胜负已定，再无人能帮你！”

　　他的手指重新按在琴弦之上，只欲作最后一击，令萧凛形神俱灭，再无复生之可能。苏锦冽见他阴冷脸色也知他心意，脑中拼命想着还能如何扭转败局，可是大黑、空空、神霄宫、落虹庄、还有韩幽乔和越绝楼反秦的师兄弟，他们所有的援手皆被困在此处，而这些人中也无人有能力与秦慕枫抗衡，现下分明子已落完，败局已定！

　　绝望之中，苏锦冽正要鼓动众人和秦慕枫拼个鱼死网破，却突然听萧凛一字一句道：

　　“你怎知再无人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