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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幽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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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清朗洪亮,盖过了所有的喧闹杂音,程一笑陡然愣住了:
“是他?怎、怎么可能?”
若说第一次中血蛇之毒不死算是侥幸,可昨夜,他明明亲眼看见那人死于楼主的独弦琴下,也是他亲自将尸首扔去了莲花坞,此人怎会再次复生?他不自禁望向秦慕枫,却见楼主那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也带了些许惊讶,而另一边,洪真人、木清霜,还有数名越绝楼有资历的弟子听到这声音也全都愣住了。
沈心心自然也识得这声音,她见众人皆一副惊讶模样,心中一喜,暗道难得有机会让她这个新任百川阁阁主在四派面前说话露脸,自然要显摆一番,遂放高了声音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苏师姐勾搭的那个江湖骗子!苏锦冽,你倒真有胆子让他到我们四大门派面前来献丑——”
苏锦冽也顾不上她的揶揄,心中只又气又急——这个杀千刀的,明明都让他走了,他却偏又跑回来送死,她刚刚如此一想,却陡然瞧见那烟尘之中光华流转,分明是四派掌门之血已经流到了五弦琴最后一根羽弦之上,她惊呼一声,而就在此时,混沌之中又有短促的琴音响起,音浪如刀,擦着沈心心头皮削过,削落她的半边发髻,又直向那架五弦琴劈去——
秦慕枫听得风声猎猎,飞身一掠,已闪电般将那五弦琴护在手中,冷声道:
“你慢了。”
混沌中那人只笑道:
“是吗?”
迟迟未闻羽弦之音响起,秦慕枫一摸,这才发现琴身虽完好,而那根羽弦不知何时却已然断了,他攥着那根断弦,脸转向声音传出来的方向,脸色愈加阴冷。
那声音只道:
“五音未全,四派盟约不算缔结,琅嬛之征,不能成行。”
沈心心第一次以百川阁阁主身份登场,便在众人之前被打散发髻,气急败坏,又见五弦琴被毁,趁机道:
“四派结盟庄重严肃,莫说外人,便是四派弟子,也得衣冠齐整才能列席,苏锦冽你好大的胆子,竟找个粗鄙不堪的江湖骗子毁桐琴,破坏盟约,你还不叫他速速滚出来,看我们秦楼主不好好收拾他!”
她此话说完,却见众人睬也不睬她,只呆呆仰头看着她身后的越绝楼,她忙转过身去,便见漫天烟尘慢慢散去,那座矗立山巅的雄浑楼宇渐渐显出全貌来,却有一白衣人坐在楼顶之上,一手抱琴,一手持酒,喝得正是畅快。风从天上来,只吹得他白衣黑发猎猎舞动,潇洒飘逸,宛似画中人,天上仙,万里山河皆脚下,一琴一酒渡人间!
众人皆瞧呆了,那人喝完了酒,随手将酒壶一抛,这才飞身而来,恍然之间只似仙人入凡尘,旭阳落九天,而待他抱琴站定,环视众人,那丰神俊朗之容, 器宇轩昂之姿,跟沈心心口中“粗鄙不堪的江湖骗子”哪儿有丝毫关系,分明便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眼睛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儿,最后定在苏锦冽身上,沉声问:
“没事吧?”
苏锦冽愣愣摇了摇头,众人的目光便又集中到她身上来,而神霄宫众人更是差点跌落了眼睛,忙不迭抓着晓风问那人是谁,是不是曾经那位让师姐朝思暮想的“姐夫”?师姐到底从何处拐来这样一位神仙姐夫?晓风此刻也惊掉了下巴,只在心里想,这人真是无所不能啊,除了会让空空表演断手断脚,自己还能演变脸,今天他唱这一出,又该讹师姐多少钱啊?
而苏锦冽只怔怔看着那神仙人物与同样惊呆的洪真人、木庄主等旧相识见礼,举手投足间皆是名门风范,只怔怔想到,这便是当年那个名震天下、风华绝代之人;便是在琅嬛之中将濒死的小狐狸抱入怀中之人,便是那小狐狸甘愿以最珍贵的内丹去换他一命的人——难怪,难怪!
沈心心便是个傻子此刻也瞧出这人非等闲之辈了,她本想做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奈何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看着如此耀眼的男子站在身侧,还未说话,脸倒先红了,只结结巴巴道:
“你、你到底是谁?”
他却看也不看那沈心心,只盯住了他身后的秦慕枫,一字一句道:
“越绝楼萧凛,今日前来清理门户!”
那声音如鸣钟击磬,清晰传入此处几千人耳中,十年来,虽然四大门派皆不许再提萧凛之名,可众弟子私下里耳口相传,几乎人人都知道他的传说,此刻听到这话皆是呆了,便听窃窃之声不绝于耳,皆是难以置信的惊诧!
而秦慕枫却转开了脸,向着木清霜的方向问道:
“木庄主,此人……很像他吗?”
木清霜亦不知秦慕枫目不能视,只觉奇怪,却还是道:
“不是像,他……他不就是萧师弟吗?”
秦慕枫仍是不信,又转头问了好几个越绝楼熟悉萧凛的师兄,可人人皆道一模一样,他似乎怔住了,只喃喃道:
“一模一样?我多想看看,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何模样?”
而他的失神也只在那短短一瞬,不过顷刻间,他便封住了所有波动的情绪,冷冷道:
“当年我亲眼看见萧凛命灯熄灭,他的尸首更是我亲手收敛,你便是装得再像,也不可能是他!”
“我是不是萧凛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你秦慕枫——豢养妖邪,以妖术强催灵力,囚禁师父与阿乔,放出饕餮,祸乱天下,如今又想染指琅嬛,令生灵涂炭,此等妖人,人人得而诛之!”
苏锦冽听他此话,只暗道一声不好,这些指责她当着师父和木庄主的面全都说过,可是却因没有证据,那韩幽乔又铁了心地帮秦慕枫,只要她一否认便无人信这些话,果然,那楼主夫人当即便站了出来,斥责道:
“你胡说,楼主他何时囚禁过我?”
众人的议论之声更大了,这萧凛从前的罪名便是为了琅嬛的狐妖背叛师门,现如今死而复生,还站出来力保琅嬛,是正是邪谁都不知道!
而他却仿佛没听见众人的质疑,只看着秦夫人道:
“你是谁?”
“我便是秦夫人,你说被囚禁起来的那个秦夫人韩幽乔!”
“那我又是谁?”
秦夫人不想他竟问了这么个问题,结结巴巴道:
“你、你不是什么萧凛吗?”
“萧凛是谁?”
她被这话问住了,神色愈见慌张,他这才道:
“秦楼主没教过你吗,萧凛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
那女子自知说错了话,惊讶之下不敢再言,程一笑见状立刻站出来救场:
“当年你背叛师门,抛弃夫人,夫人大受打击,幸得楼主爱护才度过难关,只是从此浑浑噩噩,不辨世事多年,是你害夫人如此,今日你竟还有脸来为难夫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觉有理,想这萧凛在新婚前一夜杀死韩幽乔母亲,重伤她的父亲,一个被未婚夫抛弃、又突遭丧亲之痛的女子,受到打击也属正常。苏锦冽见众人皆信了程一笑之言,正要说出自己在樱花坞的遭遇,却听一女子朗朗道:
“若我真的浑浑噩噩,不辨世事,你们也不用大费周章将我软禁在樱花坞了!”
众人皆转头望去,就见一又高又壮的汉子护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穿过人群走了出来,待那女子掀起面纱,竟然和眼前的秦夫人长得一模一样,众人瞧瞧她,又瞧瞧此刻那慌乱不已的“秦夫人”,都惊住了。
苏锦冽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秦夫人”竟是假冒,难怪前后不一!她又见那护送她过来的汉子竟是大黑,又惊又喜,此时也明白过来,大黑是妖,只因有敛妖璧在身,敛去了所有妖气,越绝楼误将他当做了人,只是关在地牢,却未用降妖之法镇压,他只需趁守卫不注意,使个变身法自然能轻松逃脱。
看来他早清楚自己这个师弟的伎俩,或许在他决定回越绝楼时便已想好了应对之策,现如今真正的韩幽乔现身,看这秦慕枫还如何狡辩!苏锦冽心中钦佩,不自禁望向高台上的人,却见他一直看着韩幽乔,眼中满是隐藏不住的激动和思念,而韩幽乔看着高台之上的他,也惊呆了,眼看着要笑,却先有泪珠簌簌滚落下来。
看着这一对久别重逢的璧人,苏锦冽这才反应过来,这韩幽乔虽有秦慕枫夫人的名头,曾经却是他的未婚妻,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即便她以为他已经死了,却还是日夜思念,常去樱花坞中寻他的幻像一解相思;即便他以为她已经嫁人,却依然珍藏着那把短刀,那把刀鞘上镶着绿松和琥珀,刀柄刻着“出自幽谷,迁于乔木”的短刀——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幽乔,他的师妹,他的未婚妻,他的“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他从来也未曾忘记过的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