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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莲花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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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冽猛地按住心口,在她的心口上也有一块疤,师父说那是她小时候调皮给摔的,刹那之间,她只觉那刀刃就刺在她心口的疤痕之上,钻心刺骨,呼吸都要停滞了,可是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若是可能,便是受这剜心之痛,她也会如那小狐狸一般救下身旁的人,可是她却比一只妖还没用,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冷月之下,荷叶之间,那个姑娘坐在小船上,抱着死去的心上人嚎啕大哭,不能自已,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听有人轻声说道:
“胖丫,你又鬼哭狼嚎的干什么呀?”
她陡然愣住,只疑心自己起了错觉,却又有手指柔和抚过她的脸庞,将她满脸的泪水拭去,她这才看清,她抱在怀里那个人,那个刚刚明明已经断气的人,此刻竟然又睁开了眼睛,正带着虚弱的笑意望着她,一如往昔。
她怔怔道:
“你、你刚刚不是已经死了吗?”
“清风镇你不是看我死过一次吗,还大惊小怪什么?”他刚刚醒来,每说一个字都很吃力,却竭力以平常的语速对她笑着,“况且我死了,九尾狐内丹不就归你了吗,你该高兴才是——”
他话未说完,却被她猛地抱紧,她只在他肩上摇头啜泣:
“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九尾狐内丹了,再也不要了,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他心中猛然一震,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当他第一次复生那一刻,得知竟是那只小狐狸生剖了内丹喂给自己,他问她为什么,那个从琅嬛一路尾随他回到越绝楼,总是偷偷看他,却又怯怯不敢靠近的小丫头苍白着脸,第一次依偎到他身旁,脸埋在他的肩头,带着哭音道:
“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
她的泪落在他的颈窝里,烫得如同炭火一般,一如此刻!也不知是身上太冷,还是被她哭得恍神,他不由自主伸手,不由自主回抱住她,向那温暖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适才秦慕枫用独弦琴狠下杀手,虽然他再次活转过来,可是今日这两次极大的损耗之后,他分明已感觉到内丹灵力衰竭,似再也阻挡不了周身凝聚的寒气。妖丹离了妖体,就如同失了根的树,离了水的鱼,寒气的侵蚀会一点一点损耗掉内丹的灵力,当年在山洞中动不了那半年,他也常受寒气侵扰,那时小狐狸总会蜷缩到他身旁,以她的妖气滋养内丹,让他胸膛上这颗九尾狐内丹始终灵力充沛,助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
此刻抱着身旁的人,竟又让他有了当年小狐狸的错觉,她身上是那般温暖,那样的温暖不仅一点一点驱散了他身上的冷,似乎也一直暖到了胸膛那颗灵丹之上,便如长久冰封之后的第一抹暖阳,第一缕春风,滋养着那颗早已经千疮百孔、寒气凝聚的内丹。
看到怀中人冷得牙关打颤,苏锦冽想到清风镇那时,他弹过独弦琴之后便倒地不起,经脉尽断,脉象呼吸全部消失,再想到他平日体冷如冰,不肯轻易动用内力,她陡然明白过来,他应该每次用了内力之后便会如此痛苦吧,可自己竟然傻到以为他有九尾狐内丹护体,即便震断经脉也会轻易复原!她不禁握住他的手,恨道:
“你个贼厮,你既不能用内力弹琴,为何清风镇还站出来?你明明已经拒绝了我,为什么又改变主意,跟我上越绝楼送死?”
耳畔只听他的声音低低传来:
“早就说过了……你人傻钱多!”
“呸,我瞧着你分明是一开始就看上我了!”
此话只吓得他一个激灵,脑中陡然清明起来,这才发现迷迷糊糊中自己竟如此逾矩,他忙要推开她,岂知刚刚一动却又被她牢牢抱住,她才历经了失而复得的狂悲与狂喜,早将什么面子、自矜全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只抱着他不肯松手,凶道:
“不许推,以后我再不许你弹琴,也再不许你把我推开了!”
他只苦笑道:
“胖丫,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你抱都抱完了,现在才来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而且你刚才抱那么紧,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呢!”她靠近他面庞,在他耳畔吹气道,“你和我早就拉过,亲过,抱过,你衣服还被我扒过呢,这辈子我和你怎么都清不了了!”
他咬牙:
“那些都是意外——”
他话还未说完,她却突然侧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在他唇上点了一点,虽只有轻轻一碰,可那两唇相触的柔软和火热却让两人皆呆住了,半响,她才红着脸道:
“现在总不是意外的了吧?”
他亦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让一个小丫头片子给轻薄了,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她却在他头顶威胁道:
“再动,再动我还亲!”
若是往日,他一巴掌也将她推了个三丈远,可是此刻他全身冰冷,四肢无力,根本推她不动,况且又在这荷塘之中,小舟之上,真是拒无从拒,躲也无处躲,他倒真不敢再动了,只道:
“胖丫,你别趁人之危!”
她平日里被他戏弄了无数次,此番总算扬眉吐气,勾起他下巴得意道:
“今日我就乘你之危了,如何?”
“你信不信我喊人了?”
“月黑风高,四下无人,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她眨眨眼睛,笑得很是开心,“不过你放心,我可是神霄宫大师姐,不会吃了不认账——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欲哭无泪,来硬的不行,只得放软了语气:
“胖丫,你可看清楚了,我可不似你那魏师弟那般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我不嫌你!”
“我既没家业也没钱,可养不起你!”
“我有钱,以后我养你啊!”
“我臭毛病一大堆,尤爱喝酒,喝多了还总撒酒疯!”
“你有什么毛病我都惯着你,你爱喝酒,我就去苍洲府买一大片竹林送你,日日陪你喝那琥珀光,如此可好?”
他简直要吐老血了,而她顿一顿,继续斩钉截铁道:
“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我是认定了,你就是我的前世姻缘,一眼万年,这辈子,你一定得是我的人!”
那语气太过坚定,只让他一时愣住,就看见那姑娘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如星辰,像极了小狐狸的眼睛,心中原本一大堆反驳的话突然之间尽数给忘了。
这厮终于不聒噪了,大师姐很是满意,这样拥着心上人坐在小舟之上,她只愿能一直坐到地老天荒去,而此时她才注意到,现在明明才春上,按理说荷花连新叶都没长出来才是,可这越绝山的荷塘却是接天莲叶,无穷无尽,无数的莲花摇曳其中,只如盛夏时节。头顶一天明月坠清霜,身旁却是飞烟雾气穿梭于花叶之中,美得如同仙境。
而更让人诧异的是,那每一朵莲蕊皆幽光闪烁,这整整一荷塘深深浅浅的光芒,只让人疑心是星辰陨落,落在了莲花蕊上。
她奇道:
“这里的莲花……为何皆会发光?”
“那些都是越绝楼弟子的命灯,”他缓缓解释,“越绝楼每一个弟子入门第一天都会来莲花坞种一朵莲,在莲花中注入灵力,从此人在灯在,人死灯灭。”
“我竟从不知道越绝楼还有这种东西,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他望着那一池塘明明灭灭的光芒,再看看身旁的姑娘,所有的理智终于回到了身上,他拿开她的手,逼着自己远离了那片温暖,这才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因为我的命灯,也曾长在这莲花坞里。”
“你的命灯?你是越绝楼的人?”她怔怔道,“那、那哪一朵才是你的命灯?”
“我那盏灯……已经熄灭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