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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亦幻亦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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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清霜一通话说完,这大厅之上静得只余滴漏之声,苏锦冽在樱花林中看到过那萧凛的幻像,知道他很可能被秦慕枫所害,此时又听木清霜说起他的言行,不禁对此人大为钦佩,难怪传言会说萧凛从前谦谦君子,行侠仗义,便是他叛出师门被诛杀之后,还有好多人不信他会做那样的事,当时却是这秦慕枫站出来,一口咬死了师兄的“罪行”!
而此时,那个从前跟在师兄身后的小跟班,现在坐在高高玉座上的四派盟主,听到木庄主谈起他师兄这段往事,却似入定一般怔了许久,尔后突然嘲讽一笑:
“为苍生抚琴,为天下拔剑——真是傻子!”
木清霜当即竖起眉来:
“秦楼主,你此话何意?”
“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说你是个傻子啰?”沈心心尖声道,“那萧凛被九尾狐迷惑,认罪伏诛身败名裂,天下人皆知,而你却信这种人的花言巧语,还将他与我们秦楼主相提并论,你不是傻那是什么?”
木清霜气得嘴唇哆嗦,亮出双戟便要向她刺去,程一笑却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淡笑道:
“楼主面前,木庄主还请稍安勿躁。”
沈心心见程一笑护住自己,又娇又喜,顺势抱住了他,在他耳畔吹气道:
“谢谢哥哥!”
她那句话说得极轻,而木清霜离得近,却听了个清清楚楚,只呸道:
“真不要脸!”
沈心心不以为忤,反而洋洋自得,却是程一笑拿开了她的手,重新恭敬立于一旁。如此这般闹了半天,因木清霜坚决反对灭万妖窟,而神霄宫位于四派之末,洪真人向来是个不做主的,他也跟着投了反对票,如今两派赞同,两派反对,事情成了胶着之态。
而到此时苏锦冽算是看了出来,原来这秦慕枫的真正目的竟是那万妖窟,想他暗习邪法,定然需要源源不断的妖血妖丹,万妖窟于他来说简直就如聚宝盆一般,十年前的萧凛,还有与萧凛交好的无色大师,甚至不久前的公孙阁主,这些人或反对出征万妖窟,或会成为他出征路上的绊脚石,皆在他手下死于非命,而现下木庄主和师父也反对,却不知这秦慕枫又会使出什么法子来对付他们?
众人皆望着秦慕枫,端看他如何定夺,而那玉座上的人依旧面无表情,只向程一笑点了点头,那文弱男子立刻知悉了他的心意,当即道:
“楼主的意思,既是商议不出,今日两位掌门又远道而来,路途辛苦,不如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议吧。”
苏锦冽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师父与木庄主皆无异议,她也不便插嘴,这时便有白衣弟子入内,引着众人去了各派休息的厢房,大厅上只剩了秦慕枫、程一笑和韩幽乔三人,更显空旷了。
见外人皆走了,程一笑这才理了理衣冠,走到玉座之前,恭敬道:
“楼主,刚刚按你的吩咐,那酒仙散人已经扔去了莲花坞,过不了几天,他的尸体便会被莲花食尽,不留痕迹,还有为木庄主备下的大礼,等下我也会亲自送去——”
他话未说完,秦慕枫却突然一脚踹了过去,那汉白玉雕蟠螭纹座本在几级台阶之上,这一脚又毫不留情,那文弱男子当即被踹得滚下台阶,撞在一盏巨大的绿釉孔雀落地陶灯上,登时头破血流。
“程一笑,你可知错?”
他顾不得去擦头上的血,立刻跪了下来,惶恐道:
“弟子知错,弟子以后一定严加看管,绝不让人再接近辛夷坞草庐半步!”
秦慕枫沉面不语,只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那男子面前立定,攥住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这才冷冷道:
“若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扔进去喂那些东西!”
跪在地上的人猛然一抖,颤声道:
“是!”
而他的手却并没有松开,眼睛在弟子脸上转了一圈,似是知道他此刻面上笑容不在,只说了一个字:
“笑!”
程一笑只如提线木偶一般,立刻露出笑容来,可从陶灯光洁的表面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分明是扭曲的,那披着狐裘的男子眼睛虽是没有焦点,却也准确感知到他此刻的模样,攥住他下巴的手陡然收紧:
“笑开心些。”
那个俯视天下的男人此刻正居高临下俯视于他,仿佛一只按着猎物的猛兽,那短短的一句话更如刮过肌肤的刀锋,只让人不寒而栗。程一笑竭力稳住心绪,这才重新将笑容挂在脸上,终于有了平日里见谁都露一脸笑的和善样子。
他这才满意了,松手:
“这样才对了,去做你的事吧。”
程一笑起身作揖,恭敬退去了,而玉座上的韩幽乔早已被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看着独自一人立在大厅之中的秦慕枫,她忍住心头恐惧,慢慢踱到他身边,想要拉住他的衣袖:
“楼主——”
四下无人,他在人前对她的柔情丝毫不剩,只吐出冷冷一个字:
“滚!”
她的手凝定在他衣袖一寸远的地方,终是没那个胆子伸过去,只得转身去了,行到门口,她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大厅中烛火明亮,一片金碧辉煌,而那身披黑狐大氅的人却一扇衣袖,将所有的蜡烛尽数灭了,只有清冷月光落进,幽暗了整座厅堂,那身影便也隐匿于幽暗之中,再也瞧不清了。
一回到厢房,苏锦冽当即向师父阐明了自己看法,道那秦慕枫一定会想些阴毒法子让他们同意出征万妖窟,现下唯有与她同来的酒仙散人有实力与秦慕枫抗衡,她本以为师父一定会帮她救人,未想到却劈头盖脸遭了他一顿臭骂,道她做事冲动,只会瞎想,屁用没有,还落人话柄,害他老脸丢尽。她这才知道,秦慕枫当着木庄主的面将她压根儿弹不会独弦琴一事全抖了出来,师父也落了个包庇之责,遭了好一顿数落,更觉矮人三分,苏锦冽所说那些捕风捉影的事他自然不敢轻易出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不仅不出头,还将苏锦冽也锁了起来,不让她在别人的地盘上瞎胡闹,而大师姐灵力不行,上房揭瓦还是很在行的,洪真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揭了房顶的瓦片逃了出去,把那小贼厮拿出来,放狠话道:
“要是一炷香的时间里找不到你爹,我今天就把你大卸一百八十块!”
小贼厮只吓得没散了架去,拼了小命地嗅那空气中的味道,带着苏锦冽在月下东奔西走,却这里也不对,那里也不对,她已经急得都要哭出来了,那小贼厮还在嗅来嗅去,她怒道:
“你再不快些,你爹说不定就要死了!”
小贼厮愁眉苦脸道:
“娘,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爹的气息太微弱了,而且被好浓的血腥气包围着,说不定,说不定他已经——”
她其实已隐隐猜到秦慕枫不会放过他,可听到这话脚下还是一个踉跄,忙扶住旁边一块石头才稳住了身体,她本想骂那小贼厮乌鸦嘴,可是这一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又有幻觉袭来,竟是跟此时一模一样的情景——
那一天,那个人迟迟未去辛夷坞练琴,小狐狸等得百无聊赖,却突然嗅到空气中浓浓的血腥气,他的血腥气,她又惊又慌,顾不得会被人发现,冲出辛夷坞去寻他,可是她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人的气息被浓浓的血腥包裹着,空气中尽是不祥的味道——
苏锦冽牢牢按住胸膛,也不知是自己心在痛,还是感受到当时那只小狐狸的惊恐和绝望,她挣扎着站稳,咬牙道:
“找,一定要找到他!”
幻觉之中,那只小狐狸仿佛发疯一般,在所有留有那个人气息的东西上猛嗅着,她瘦小的身体踏入乱石,踩入荆棘,蹚入泉水,石头割破了她的身体,荆棘刺进了她的脚掌,泉水冷得她浑身打颤,可是她都毫无感觉,她只疯狂地嗅着,嗅着,满心只有唯一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他,一定找到那个人!
那个人,是在她最寒冷的时候,将她抱入胸膛的人;
那个人,是总对她碎碎念,却又会给她递鸡腿的人;
那个人,是站在辛夷树下,竖弹桐琴,花落满身,时光都为他静止下来的人;
那个人,是她在这尘世中仅剩的温暖,唯一的光亮!
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苏锦冽喃喃念着,从这个花坞找到那个花坞,最后小贼厮终于确定那微弱的气息乃是从一片莲塘中传来,她跳上莲塘旁的小舟连忙摇桨,终于在塘中心看到他的身影,正被一片田田荷叶包裹,一动不动,却也还未沉入水中去,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到小舟上,一探他鼻息,却陡然呆住——
小狐狸循着微弱的气息,终于找到那个被瀑布冲下山崖的人,她竖起耳朵,听得月下脚步声急促,知道是那个将剑刺进他胸膛,又将他全身经脉震断的人也寻了来,她忙不迭折一截断枝,使个障眼法,变出一具一模一样的身体,尔后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到隐蔽处,待得外面一切平静她才松了口气,推了推地上的人:
“坏人都走了,你没事了!”
他一动不动,她有些害怕,拉着他的手摇一摇:
“你快起来呀,这里太黑,我有些怕!”
他还是不动,她慢慢伸手探他鼻息,却陡然呆住——
冷月之下,小小的姑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子,突然爆发出一声悲鸣,她还不会哭泣,只有类似于野兽嚎叫的声音不断从胸膛中迸发出来,可是不够,那种心脏被人陡然攥紧的疼痛仅靠悲鸣嚎叫根本宣泄不出!
她不断敲打着自己的胸膛,不断告诉自己这都不是真的,那个将她抱入怀中的人,递给她鸡腿的人,弹琴给她听,对着她微笑的人,没有死,没有死……
可是突然,小狐狸又安静下来,她想起了曾经听娘说过的一个妖法——若人新死,趁着血未凉、尸未僵之时服下妖物内丹,此人便可凭借妖力续命,呼吸吐纳与常人无异。
好多次好多次,偷偷看他弹琴时她便会想,为什么她不是人呢,若她是人,他一定不会赶自己走,可是此刻,她又多么庆幸自己是一只妖!
她从他身上找出那把镶嵌着绿松和琥珀的短刀,娘还说,若要用那法子续命,内丹必须灵力充沛,因此需从妖物心口生剖之后立刻与人服下才有效力,她拔下刀鞘,看着那锋利刀刃仿佛一泓秋水,再看看他,想起初见那一眼,想起那所有的温暖和光亮,眼神坚定,猛地将那泓秋水刺入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