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念》过雨晴

42、越绝楼

　　那句话说完，苏锦冽还没反应过来，已被酒仙散人一把推开，待她站稳脚跟时，便见剑光如电，已将那贼厮密密笼住。她离那两人已有几丈之遥，却被凌厉剑气刮得站不稳脚跟，不仅是他，就连十二黑衣也都摇摇晃晃，不由自主向后退了数步，而那满山的辛夷花更是经受不住，被这剑气一激，如同暴风袭过，漫天狂卷，便见一片紫色幕天席地，将月光也遮了去。

　　苏锦冽曾在斗琴台上见越绝楼弟子使过九剑诀，也在时寅时卯手下领教过这套剑法，然而此时越绝楼楼主亲自使出来，她才真正见识到越绝楼九剑诀的威力，在那强大内息的加持之下，每一式剑招环环相扣精妙绝伦，不给对手留下丝毫生机，孤注一掷要杀了那个让他厌恶其声音之人！

　　酒仙散人亦被这剑招逼得连连后退，那个曾经流着泪向他哭诉自己资质驽钝，怎么也练不好九剑诀的少年，如今却能用这套剑法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而教他练剑的自己，却恐怕连完整的九剑都使不出来了。他心口一窒，一股怒气陡然生出，眼见那剑尖刺来，气沉丹田，曲指一弹，虽只一指之力，却崩山裂石，气贯长虹，秦慕枫一个不慎，剑陡然脱手，直直没入地下！

　　漫天的辛夷花瓣全都跌落下来，下起一场纷纷扬扬的紫色大雪，秦慕枫怔在原地，似是不相信普天之下竟然还有人能空手震飞自己手中的剑。而苏锦冽却又惊又喜，她虽知这贼厮高手，却未想到他的灵力竟能盖过秦慕枫，她连忙奔到他身边，正要好好夸他几句，却见他的手竟不住颤抖，她伸手一握，只觉那手冷入心肺，忙问他怎么了，而他脸色青紫，嘴唇翕动，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她身上，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这才想到，他刚刚中了血蛇剧毒，身体虚弱，那一弹怕是竭尽了全力，她连忙扶住她，而此时那秦慕枫却伸出了手，淡淡道：

　　“取我的琴来。”

　　苏锦冽知他琴音一起，这贼厮再无抵挡之力，忙横剑挡在他前面，朗声道：

　　“秦慕枫，闯这草庐的人是我，看见里面有口棺材的人也是我，此人只是我花钱雇来的帮手，你堂堂四派盟主，何苦为难一个不相干的人，你放了他走，所有事情，神霄宫苏锦冽一人承担！”

　　秦慕枫只冷哼一声，凝手不动，程一笑立刻将一张独弦琴递到他手上，她正无计可施，此时却有一弟子匆匆赶来，对程一笑耳语几句，程一笑脸色一变，立刻又对秦慕枫低声说了几句话。

　　秦慕枫怔了一怔，回首看着那座沐浴在月光之下的草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苏锦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可以阻止这场杀戮，却不想那人呆了片刻，又将眼光越过了她，仿佛真能看到一般，直直“盯”着她身后的贼厮，眼中寒光凛冽，突然手指一抡，拨动琴弦，一股巨大的声浪排山倒海般袭来，苏锦冽只觉得似有一把尖刀扎入耳中，耳膜锥痛，身体也被声浪掀翻，跟着那无数的花瓣一起飞了起来，天旋地转，乾坤颠倒，只有漫天的紫色花瓣，密密匝匝将她包裹！

　　等再次睁眼，却见床边围着二师弟杜羽，还有本门另外几个师弟师妹，见她醒来都高兴极了，这一切只让苏锦冽错愕不已，她不偷偷摸上越绝山了吗，怎的又回了神霄宫？而一问才知，不是她回了神霄宫，却是她师父和木庄主带着数百弟子上这越绝楼来了。

　　她之前本和师父约好碰头，商量药庐祸人一事，后因贼厮答应帮手，遂先动身前往越绝楼，她亦告知师父行踪，请他老人家速来援手，本以为他们还要晚来几日，却不想恰在今日赶到，现在想想，当时秦慕枫得到的应该就是师父和木庄主到来的消息，所以才饶了自己一命，她陡然一个激灵，那贼厮呢？他不是神霄宫的人，秦慕枫又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现在他又在哪里，可否无恙？

　　她忙问师弟妹们可知道一个络腮胡汉子的下落，众人皆是摇头，她急得直冒冷汗，只得问师父此时又在何处，杜羽道：

　　“师父和木庄主正跟秦楼主在越绝楼商量要事呢！”

　　越绝楼实则是一座建在越绝山顶的琉璃楼阁，那楼阁临崖而建，一楼绝顶，俯瞰芸芸众生，大江东流，气势无比雄浑，而楼阁本身更是飞檐反宇，琼楼金阙，巧夺天工，每当旭日东升之时，从江对岸望过来，太阳仿佛从这楼阁之后越绝壁而出，因此得名“越绝”。

　　而这座楼阁也是历任楼主处理楼中事务之地。苏锦冽从厢房一路急奔至此，陡然见到江湖中人人尊崇的这座楼宇，却觉那便如一只匍匐在冷月之下的怪物，探首江心，虎视眈眈，令人心中一寒。

　　她顾不得胆怯，推开两个守门弟子便闯进楼去，见秦慕枫正高高坐在正中间的汉白玉雕蟠螭纹座上，程一笑立在旁边，而洪真人和木庄主一左一右，几人脸色皆是严肃。

　　苏锦冽也顾不得失礼，忙将越绝楼江中豢养蛟蛇，草庐中暗藏邪祟等事和盘托出，本以为师父和木庄主定会合力对付秦慕枫，却不想师父一脸尴尬，斥责道：

　　“你胡说些什么，快过来，别在那儿瞎搅和了！”

　　“师父我没胡说，这些全是我亲眼所见，晓风也看见了，而且晓风八成还被他们给抓起来了！”

　　洪真人低声道：

　　“他们已经把晓风送回来了！”

　　“他们把晓风送回来了？”她诧异道，“那空空小和尚与那朱大黑，还有酒仙散人呢？”

　　程一笑微笑道：

　　“那些人不是贵派中人，擅闯我们越绝楼，自然由我们越绝楼处置！”

　　洪真人也一拉她的衣袖，埋怨道：

　　“你这四喜丸子，你乱闯人家地盘，惊扰了人家的镇山神兽，人家不修理你已经算是客气了！”

　　“他们说那蛟蛇是他们的镇山神兽？”苏锦冽怒极反笑，“那蛟蛇血能化为剧毒的血蛇，分明是用妖血喂出来的怪物，哪儿有名门正派用怪物当镇山神兽的？”

　　程一笑和煦道：

　　“苏师姐看岔了吧，那只是普通的蛟蛇而已，若真是化血剧毒，苏师姐和你的同伴都曾落入江水之中，那为何皆安然无恙？”

　　“因为……因为你们辛夷坞的温泉可以解毒啊！”

　　程一笑忍不住笑了出来，木清霜也冷冷一哼，道：

　　“若真是血蛇之毒，天下无法可解。”

　　苏锦冽也不知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只得跺脚道：

　　“好，就算那怪物是镇山神兽吧，那你们在草庐中豢养的邪祟又怎么说？”

　　“那草庐中的确邪气冲天，不过那并非越绝楼豢养的邪祟，而是数年前楼主带领四派杀死妖僧无色之后，将他的一魂一魄镇压其中，以免他再变幻为人，为祸苍生。”

　　“胡说，那里面根本就不是什么魂魄，而是一口棺材，棺材里还躺了个死人，师父你若是不信，同我一道去看看便知！”

　　“要看自然是可以，不过我得提醒诸位，”程一笑淡淡笑道，“无色妖力无边，刚刚苏师姐搅了草庐，楼主耗损了极大的灵力才将那一魂一魄重新镇压回去，此番洪真人和木庄主再去惊扰，若致那妖僧魂魄逃出，咱们越绝楼可不担这个干系！”

　　苏锦冽明知这程一笑是在威胁，可看师父和木庄主那样子，估计也是不敢担这个干系的，她正是词穷，却突然想起一人来，惊喜道：

　　“秦夫人！秦夫人可以帮我证明秦慕枫他不是好人！”

　　她话音刚落，便听一女子道：

　　“这位姑娘，你说谁不是好人？”

　　她转头一看，一穿着烟黄色罗裙的女子揽着一件大氅，带着丫环款款走进，那女子容貌秀美，气质高洁，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意，正是她在樱花坞中遇到的秦慕枫夫人韩幽乔。苏锦冽心中一喜，忙道：

　　“夫人你来得正好，适才在樱花坞中，你在我掌心写下‘救我’二字，现在我师父和落虹庄木庄主皆在此处，你尽管将这秦慕枫偷练邪术，陷害师兄的恶行都说出来吧！”

　　那女子却一直走到秦慕枫身侧，将手中的大氅披在秦慕枫身上，切切道：

　　“楼中江风大，可千万别着凉了！”

　　那秦慕枫原本冷若冰山的一张脸也柔和下来，含起了淡淡一点笑意，真真是风流韵致，销雪融冰，他也不顾众目睽睽，拉住她的手道：

　　“多谢夫人！”

　　那秦夫人这才转头望向了苏锦冽，嫣然一笑：

　　“这位姑娘，我从未见过你，越绝山的樱花坞中施过凝结幻像的法术，你在那里待过，可是出现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