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念》过雨晴

37、樱花坞

　　或许是精疲力竭，也或许是兴奋过度，待那“水中渡气”之后，苏锦冽便真的晕了过去，迷迷糊糊的，只觉一直浸泡在江水之中，可那个人似乎也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却是全身湿漉漉趴在江边，那贼厮已不见了踪影，而程一笑、蛟蛇、还有晓风、空空和大黑全都不见了，眼前鸟语花香、春和景明，只让人觉得之前那场恶斗不过是一场噩梦。

　　她根据江水流向辨了辨方位，发现自己竟被冲到了越绝山，心中不禁一紧。和那蛟蛇一战已让她知道，无论风光如何绮丽，这越绝山也处处藏着凶险，不知其他人是否平安，现下又在何处？

　　她心中着急，想起怀中还有个小贼厮，连忙将那家伙掏出来拧干了水，催着它去寻那贼厮，奈何这山上花香浓郁，小贼厮自己也有些晕头转向，东走西走却带着她走进了一片樱花林中，一眼望去不见人迹，只有一片粉色花海连绵起伏，如烟如雾，如梦如幻。

　　景色再美，苏锦冽也丝毫不敢松懈，持剑在手，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却突然见得前方树下一个蒙着眼睛的半大少年正在舞剑，她忙不迭藏身树后悄悄张望。

　　那少年练习的正是越绝楼的“九剑诀”，一招一式比划得格外认真，却总是错了这里又错那里，少年渐渐心浮气躁，陡然将剑一扔，扯开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抽噎道：

　　“为什么练不好，为什么还是练不好……”

　　苏锦冽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正是心疼这孩子，却陡然见到他黑布下的面貌，吓得一连退了数步——虽然那少年面容稚嫩，年岁不符，可那人，那人不正是越绝楼楼主秦慕枫吗？

　　她曾于琴台会上见过秦慕枫数面，记得清清楚楚，那位高高在上的秦楼主冷若冰山，不苟言笑，整张脸便如雕刻一般，从不会显露丝毫情绪。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统领四派，按理说不能服众，可此人练成独弦琴，于越绝楼风雨飘摇之际力挽狂澜，令其在短短两年内成为四派之首，更带领四派弟子灭伽蓝寺，杀妖僧无色，早已经名震江湖，他披着狐裘往那里一坐，仿佛天生的王者，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而如今，此人更是一声令下，搅得天下大乱，苏锦冽从未想到，便似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者也有哭鼻子的时候，更让她惊惧的是，她受惊之后连退数步，动静如此之大，定然已经被他察觉！她正欲冲上去拼死一搏，却有人突然拉住了她，一个柔和的女声在她耳畔道：

　　“不用怕，你看到的只是残留在樱花林中的幻像罢了！”

　　她悚然一惊，回身一剑便指住了来人，却见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容貌秀美，恬淡静雅，气质高洁，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意，可此人毕竟也是越绝楼之人，她不敢放松警惕，仍旧以剑相指，而那女子却似未看见一把利剑悬在自己心口上，只怔怔注视着那哭泣的少年，苏锦冽见她望得实在入神，不自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幻像中的少年秦慕枫哭得伤心不已，却突然被一个松果打在头上，另一个明快爽朗的声音道：

　　“阿枫，你怎地又哭起来了？师兄不是跟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随便便掉眼泪吗？”

　　苏锦冽只觉得这声音莫名地熟悉，而待那说话的白衣男子走到秦慕枫跟前，虽然她只能看到他一个背影，但她的心跳却擂鼓似地快了起来，脑中只有一个强烈无比的念头——她见过这个人，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白衣人！

　　而秦慕枫见得白衣男子，又是委屈又是伤心，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师兄，我资质驽钝，怎么都练不好‘九剑诀’……”

　　“这点小事也值得哭么，练不好就慢慢练，师兄会好好教你的！” 白衣男子替他擦去眼泪，又拾起那黑色布条替他捆在眼睛上，“你眼疾未愈，大夫说不能见强光，你以后可不能随意将这布扯下来了！”

　　少年不说话，仰着头扔他摆弄自己，那白衣男子又道：

　　“师兄跟你说过，咱们越绝楼弟子流血流汗，就是不能流泪，以后可别再轻易掉眼泪啦！”

　　少年撇撇嘴道：

　　“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那给师兄笑笑吧！”

　　秦慕枫在他面前柔顺如猫，他叫笑，他立刻便裂开嘴笑了起来，可那脸上分明还挂着泪珠，那男子揉揉他的头，笑道：

　　“这才对嘛！”

　　高大的白衣男子如兄长般宠溺揉弄着少年的头发，少年双目被遮，却向师兄的方向仰着脸，脸上泪痕未干，却满脸明净笑容，那幻像中尽是飘落的樱花，洒落的阳光，那样美好宁静，只看得苏锦冽不禁呆住。

　　而幻像到这里便消失不见了，苏锦冽这才想到，这樱花林可能被施了凝结幻像的法术，能够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某些片段保存下来，刚刚的幻像便是过去的某段时光。而被苏锦冽挟持那女子见幻像消失怅然若失，也不管心口上还悬着一把利剑，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苏锦冽只得跟上，却见前方光影一闪，又有影像出现，仍旧是那两个人，而此次那白衣男子却将秦慕枫狠狠按在一棵大树之上，怒斥道：

　　“为什么，阿枫，你是名门弟子，为什么要以妖丹练功，任由自己堕入邪道？”

　　秦慕枫双目仍旧蒙着黑色布条，却再没有从前在师兄面前的温顺依赖，他一把推开那男子，恶狠狠嘶吼道：

　　“萧凛，你从小天资过人，又怎能体会旁人穷尽毕生心力也无法增进修为的痛苦？”

　　有风吹过，那幻像又消失了，而苏锦冽却被这短短的一幕惊呆了，她终于知道这个白衣男子是谁了，曾经清风镇上，百川阁一群弟子还专门拿此人出来消遣过，他便是秦慕枫的大师兄，那个惊才绝艳，十八岁便能弹响独弦琴，本该他才是越绝楼楼主的萧凛！

　　在众口相传的故事中，此人灭万妖窟后被一只九尾狐迷住了心智，与那狐妖私相授受暗中苟且，事情败露后杀了师娘灭口，其师韩远鹤用尽毕生功力将其斩杀，那一战，萧凛和韩远鹤两败俱伤，越绝楼风雨飘摇，而秦慕枫却在短短几年间突飞猛进，成为越绝楼第二个能弹响独弦琴的弟子，继任楼主，娶了萧凛曾经的未婚妻韩幽乔。而也是这个秦慕枫，在有人质疑萧凛谦谦君子，不会做出此等事时站了出来，力证曾经和自己情同手足的大师兄抛妻弑母，叛出师门，坐实了他所有的罪名。

　　众人皆这般说，苏锦冽原本也对这一切深信不疑，然而今日见到这数年前的两段幻像，再将秦慕枫的所作所为联系起来，却陡然觉得此事疑云重重，定然蕴含着巨大的阴谋！

　　她正自沉思，身旁那女子却突然开口问她道：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樱花坞？”

　　苏锦冽瞧她不像坏人，正想如何扯个慌骗她帮自己找人，却听她又道：

　　“今日他们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便是要阻你上山么？”

　　苏锦冽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女子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她便做出一副凶相，将剑逼近几分：

　　“给我老实点，乖乖照我说的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有人道：

　　“夫人，你那边没事吧？”

　　苏锦冽猛吃一惊，夫人？难道此人便是那许了萧凛，却最终嫁给了秦慕枫的韩幽乔吗？她来不及惊诧，远远地已经看到一个黑色影子穿过花海向这边走来，依稀便是那十二黑衣模样。她正担心打不过，却听身侧女子冷冷道：

　　“滚出去，我不是早就说过吗，没我的允许，这樱花坞谁都不许进来！”

　　那黑衣人站着不敢动了，韩幽乔又冷声道：

　　“你来此处何事？”

　　“今日有人扰事，楼主担心夫人，特地过来看看。”

　　“知道了，你先出去，我即刻便来。”

　　苏锦冽万万没想到这秦慕枫的夫人竟这样就将援手打发走了，她正是呆愣间，那韩幽乔却又抓起她的手来写了几笔，随后深深看她一眼，仿佛知道她不会对自己动手一般，径自去了。

　　苏锦冽忍着心悸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什么都没有，可是那个女子在她掌心划过的每一条线她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一笔一划组成了两个字——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