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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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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风餐露宿一路前行,这日转过一处山坳,突见眼前开阔,遥遥望去,一江如练,江水东流,江中横着一座巍峨大山,便似白银盘里盛着的一只青螺,山翠水翠,那翠山之中夹杂着一片片红的、白的、粉的、紫的,想必正是冰雪消融,山花烂漫,美不胜收,而那翠水层波潋滟,三五渔船漂流其中,有渔夫正在撒网捕鱼,歌声远远传来:
“越绝山上越绝楼,越绝楼下泛轻舟,轻舟已渡千帆过,回首不见山与楼……”
词曲反复,唱来唱去皆是这几句,但歌声轻快爽朗,在这山水间回荡,尽是一派闲散豁达之意。
朱大黑惊道:
“我们、我们终于走到越绝楼所在的越绝山了么?”
苏锦冽和晓风也从未来过越绝楼,他们这一路犹似在炼狱中穿行,想这一切动乱皆因越绝楼而起,那怎么也该是个阴森恐怖之地,却不想这竟是世外桃源般的一处所在,不由都惊呆了,只那酒仙散人怔怔望着那青螺一般耸立江心的越绝山,望着山中隐约可见的飞檐翘角,不由自主说道:
“没错,这江叫青螺江,江中的山便是越绝山,山上有数不清的花坞,一年四季花开不断,一到春天,更是姹紫嫣红,一片花海……”
苏锦冽奇道:
“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这才回过神来,敷衍笑笑:
“我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怎会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
大师姐不禁汗颜,想她也经常行走江湖,却丝毫不知此事,不过想想自己那蹩脚功夫,就怕遇上四大门派弟子请她“赐教”,因此绝不会到几大门派所在之地去踩雷,又哪里会知道越绝山是这样一处人间仙境?
而此时,晓风,朱大黑与空空三人已经向那渡口的竹筏奔去,苏锦冽知道一到越绝山祸福难料,恐怕再无机会与他说明心意,便也顾不得什么羞涩了,见那三人跑远,忙一把拉住要追上去的酒仙散人道:
“等一等贼厮,我、我有话要同你说!”
她话还没说出口,脸已经烧了起来,空空跑在最后面,听见苏锦冽的话返身,正好看见她这样子,立刻便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话了——
当自己递给萧凛那个香囊的时候,还有大黑磕磕巴巴给他们背那些红豆诗的时候,他虽自幼礼佛,不懂情爱,却也懵懵懂懂知道不对劲了,而她喜欢的那个人,那个曾经被无数女子爱慕过的人,恐怕只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了吧,所以他才让自己换了香囊中的香料,让大黑换了找回来的相思子,却不想如此委婉的拒绝根本阻挡不了这姑娘的决心,只是……小和尚不禁看向那个与自己同路多年的伙伴,在这个世上,也许只有他才清楚,这个人的过去是如何风雪凛冽,前路又是如何崎岖黑暗,那个一心想要向心上人表明心迹的姑娘又岂会知道,她的一片真心,终究是得不到回应的……
果然,还不待她开口,酒仙散人便抢先说道:
“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你看,前面马上就到越绝楼了,若按你说,那可是个极凶险的地界,要不你把许我的钱先结了,否则你要是折在上面,我一个子儿也要不回来,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她立刻忘记自己原本想说的话了,气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同我一道上山,若有危险,难道你便要眼睁睁看我折在上面吗?”
“若是不那么凶险,你是金主,自然要救一救你,可若是凶险异常,我自己逃命都来不及,谁还顾得上你?”
她只死死盯住他:
“咱们一路同行,数次同生共死,难道、难道你就只当我是金主吗?”
迎着她亮如星辰的眼睛,他只犹豫片刻便道:
“那是自然,若非你人傻钱多,我怎会与你同路?”
他说得斩钉截铁,冷血薄情,未给人留丝毫念想,空空轻叹一声,念一句“阿弥陀佛”,追着大黑和晓风去了。
苏锦冽恨道:
“人傻钱多,原来你一直是这样看我的……”
她说得咬牙切齿,那眼圈却已然红了,他紧了紧双手,却终究还是转开头去佯做未见,朗声道:
“你这胖丫好生奇怪,等从越绝楼回来,咱们银钱清讫,从此便桥归桥,路归路,此生不复相见,我怎样看你又有何关系?”
大师姐毕竟还是神霄宫的大师姐,无论如何也要挽回些面子的,她磨着牙道:
“好,你放心,到时候一定跟你桥归桥路归路!你当我想天天见你吗,若非为了苍生道义,我早让你这爱钱如命的家伙滚蛋了!我可告诉你,你收了我的钱就是替我卖命,若是你自己技不如人被揍了、捅了、剐了,我也一定不管你!”
她连珠放炮说了一大通,正觉得将面子找补回来几分,却听一个熟悉的女声娇俏笑了起来:
“哟,苏师姐这是告白失败,恼羞成怒了么,这般狠话也放了出来,看来是怒急攻心了!”
苏锦冽一抬头,便见前方树丛中走出一行人来,领头的正是那沈心心,她身后仍跟着那时寅时卯,却不见了魏轻尘。他们之前得知沈心心带着魏轻尘跟程一笑回了越绝楼,一路追赶也未追上,却不想在这越绝山山脚下遇见。
苏锦冽暗道倒霉,怎的恰好是这最尴尬的时候碰上这女人,刚刚那番话让她听了去,不知她又要嘲笑自己几百年?她压着一肚子火气,扬声道:
“沈心心,你是做了几天阁主做得老眼昏花了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告白失败,恼羞成怒了?”
那娇俏的女子银铃般笑了起来:
“明眼人一眼便可瞧出,苏师姐何苦自欺欺人?我说呢,你怎么老是跟这骗子厮混在一起,只是……”她上上下下将那酒仙散人仔细打量了一遍,脸上的笑意愈浓了,啧啧道,“只是苏师姐的眼光怎么比从前差了那么多?从前三师兄也算师出名门,一表人才,可现在你竟看中了这等粗鄙不堪的江湖骗子,若此事在四大门派中传扬出去,你们神霄宫还要脸面不要?”
苏锦冽不禁转头去看那贼厮,可即便听沈心心将她的心意说了出来,他仍旧面无表情仿若未闻,她失落至极,咬牙道:
“此人只是我花钱雇的帮手罢了,沈心心你莫要胡说!”
“苏师姐别急着撇清,”她笑得春风明媚,眉眼含情,“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不会同你抢的——我沈心心可不似你一般,阿猫阿狗都看得上眼!”
“你说谁是阿猫阿狗?”苏锦冽听得有气,手腕一抖,麒麟铛便直直袭向沈心心,却在触到她脖子那一刻被时卯拉住,沈心心在时卯身后娇笑道:
“哟,还急眼了,你为人家急眼,难道人家便会钟情于你么?”沈心心轻抚着那崩得直直的麒麟铛,姿态撩人,妩媚神色中尽是轻慢,“从前三师兄便看不上你,现如今就连这么一个粗鄙之人也看不上你,苏师姐,不是我说你,你怎就没有半分自知之明,看看自己这腰宽体胖的样子,真真是让人退避三舍呀!若是我生成你这模样,我就待在神霄宫永不出门,决计不会出来丢人现眼!”
“我不过就是胖了些,为何不能喜欢别人,又为何不敢出门?我要是你这忒不要脸、祸害师门的样子,那才不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呢!”
沈心心说不过她,只气得勃然变色,趁着时卯拉着麒麟铛牵制住苏锦冽,伸手一巴掌便向她打去,却不想那麒麟铛就在这时突然震开时卯的手,只如灵蛇摆尾,“啪”一声抽在了她脸上。
她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本来已经扬到天上的一巴掌连忙摸到自己脸上,却摸到了一手的血,她最为爱惜容貌,此番吓得魂飞天外,尖声叫嚷:
“我的脸!苏锦冽你竟敢弄伤我的脸!时寅时卯,给我拿住他们!”
时卯被那内力一震,整只手都在颤抖,他惊诧望向那突然出手助苏锦冽挥动麒麟铛的络腮胡汉子,只见他脸色阴冷,目光沉沉,周身气息涌动,便如骤雨将至,凌厉迫人。时卯心中一寒,却还是咬牙和时寅一起挺剑而上,却见眼前一花,还未看清他如何动手,两人手上的剑已被麒麟铛卷飞,他们惊诧对视一眼,立刻劈手夺剑,却又见那麒麟铛翻飞舞动,只如闪电霹雳游走于两人之间,他们苦练技艺十多年,在那麒麟铛下却不过只走了三招便被缠腰卷起,一前一后掷了七八丈远。
苏锦冽曾经便见识过这贼厮一琴定乾坤的精纯内力,而此刻,这麒麟铛的一端就系在她手腕上,她更真切感受到那钢索传过来的汹涌力量,心中既是惊叹又是欢喜,不自禁转头望向身后的他,眼睛已经成了星星眼:
“贼厮,你出手可是为了——”
那个“我”字还没说出口,他却已将麒麟铛一松,避开她的眼睛,只落下两字:
“加钱。”
只这两字便将她的星星眼打回了原形,她咬牙切齿道:
“不过打飞两个小喽啰,便是加也加不了几两银子!”她顺顺气,恨只恨自己的星星眼说来就来不受控制,一时失态又得去找补面子,遂故意向那吓得俏脸惨白的沈心心大声道,“都说他是我花钱雇的帮手了,这回你总该信了吧,”她看看那被打飞的时寅时卯,又看看自家的帮手,得意道:
“天下哪有那样便宜的事,你看看,这就是花钱跟不花钱的区别,罢了罢了,我也不想同你多说,速速将魏师弟放了,我此番便饶你一命!”
那沈心心却冷笑一声:
“苏师姐竟然还对三师兄念念不忘,我劝你一句,今日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是自求多福吧!”
她话音刚落,那青螺江中便有数条大船靠岸,船上旌旗猎猎,上有篆书“越绝”二字,无数佩剑携琴的白衣弟子顺船而下,一字排开拦在了渡口前,一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走到众人之前,远远向着苏锦冽施礼,依稀可见他眉目间笑意吟吟,江风鼓起他的白色衣袍,亦送来他的一句笑语:
“苏师姐,越绝楼程一笑在此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