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念》过雨晴

31、乱世人间

　　晓风并朱大黑和空空走入房间时正好看到苏锦冽怒踢酒仙散人这一幕，晓风忙拦住她道：

　　“师姐，莫踢莫踢，此番若不是他们，咱们两人定要折在这山庄里！”

　　晓风这才道出原委，原来她见师姐睡着，正要去多谢庄主收留，无意间却发现那伙人在竹林中割蛇妖肉，她惊讶之下出声询问，却被人闷棍打倒锁入了柴房，幸得朱大黑和空空相救，这两人救了晓风，三人一起又折回竹林，将那遍体鳞伤的蛇妖也一并救了出来，这才赶到杂物间来与苏锦冽和酒仙散人会合。

　　苏锦冽忙将这琥珀山庄众人全都已是饕餮一事说出，空空只念了声佛号道：

　　“饕餮乱世，怕不只是琥珀山庄。”

　　晓风想起阿佑和戏班子那些人，瞬间白了脸色：

　　“你的意思是，外面的人全都……”她又奇道，“既是如此，那为何我们没变？”

　　空空道：

　　“身怀灵力者、心地至纯者，或许可抵挡此次变故。”

　　“可我们在清风镇看到的饕餮明明不是这个样子，”苏锦冽道，“他们现在外观就和普通人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为何会这样？”

　　“也许清风镇不过只是个引子罢了，”酒仙散人喝着酒道，“清风镇怪物现世，恐惧一起，人性中所有的自私和贪婪都显现出来了，那或许才是真正的饕餮，才是无色大师临死前所说的，红尘一念，人心难餍，饕餮临世，业火人间！”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人人心中皆清楚，这场大乱之中，是谁将清风镇之乱栽赃到百川阁与妖族身上，又是谁又下令起药庐、炼解药，任由人们相互猜忌、彼此杀戮。

　　苏锦冽道：

　　“我已联络了师父和木清霜木庄主，正要一起去越绝楼找那秦慕枫问个清楚。”

　　酒仙散人一声嗤笑，苏锦冽气道：

　　“你个贼厮，笑什么笑，对了，你不是不愿出手吗，为何又巴巴赶来？”

　　“若非这小家伙寻死觅活地求我，我才不稀得来呢！”他随手掷一团破布到她身上，她拿起一看，竟是那小贼厮，此刻正泫然欲泣道：

　　“娘啊娘，你走便走，怎地把我给忘了，幸好我会辨你气味，托了爹爹一路追赶，这才重回你温暖的怀抱！”

　　原来那日走时她不慎将这小家伙掉在破院，被这贼厮拾了去。她道：

　　“我那般恭请，你却理也不理，这家伙说几句你便来了，我还当不得这一团破布么？”

　　小贼厮不满嘟囔道：

　　“娘你为何这般说，什么破布，我可是我爹的亲骨肉啊！”

　　苏锦冽/酒仙散人：“滚！”

　　小贼厮顿时吓得不敢啃声了，还是那酒仙散人道：

　　“现在世道不好，满大街都是怪物，我这生意也做不了了，所以想了想，决定还是接受你的建议。”

　　苏锦冽心中一喜：

　　“你真愿意出手帮我？”

　　“帮就算了，我是按次收费，公平合理。”

　　“好呀好呀，”大师姐连连点头，“那咱们快去救魏师弟吧。”

　　“沈心心昨日便已和程一笑启程去了越绝楼，若咱们一路往越绝楼走，或许中途便能碰上。”

　　“那……”她想了想又道，“那你速速将这琥珀山庄的饕餮都铲除了吧，这样晃来晃去瘆人得慌！”

　　“杀尽这一庄饕餮，非独弦琴不可，你知弹一次独弦琴收费多少么？”

　　“不就五百两吗，速速弹来，姐姐我有钱！”

　　“涨价了，一次五千两，黄金。”

　　苏锦冽差点没背过气去：

　　“五千两黄金，你个贼厮，这是明抢啊！”

　　他耸耸肩：

　　“无所谓啊，嫌贵你可以找别人！”

　　这贼厮，明知道她找不了别人，现在竟坐地起价！她速速盘算了一下，若外面真也是处处饕餮，如此一路弹到越绝楼去，怕是连师父的裤衩子也要抵押出去，罢了罢了，这个冤大头可当不得。

　　她清清嗓子道：

　　“好钢用在刀刃上，罢了，那独弦琴还是跟秦慕枫对峙时再弹吧，只是不知现下，你打算怎么处理琥珀山庄这些饕餮？”

　　“还能怎么处理，撒丫子跑呀！饕餮没见过，利欲熏心的人还见得少么，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

　　一伙人在犀角烛的掩护下顺利离开了琥珀山庄那虎狼之地，走出不过三里远，便听得身后杀声震天，火光冲起，映红了半边天空，烟火血腥气中，有一股浓郁的酒香味四散弥漫开来。

　　众人回望，皆是默然，只有酒仙散人叹道：

　　“可惜了那些美酒！”

　　翌日，雪化，日出，尘世在冰雪中渐渐苏醒过来。黑暗之后的黎明，却仿佛更加黑暗了——

　　药庐前仍旧人潮涌动，除了药庐，有药店前也挂起了布挑子，上书“转妖丹有售”，所谓“转妖丹”，便是混了妖怪血肉的一粒药丸，即便知道这些，等待的人也排起了长龙，手上捏着银子，眼里燃着最后一丝希望。一老翁如获至宝地捧着一粒“转妖丹”出来，也不顾众目睽睽，就在街边与妻子合力将那“转妖丹”塞入一年轻女子口中去，女子被迫吞下药丸，眼见自己身上长出鱼一般的鳞片，陡然哭了起来：

　　“爹、娘，我可是你们亲女儿啊，你们真的狠心至此？”

　　那老翁道：

　　“女儿啊女儿，谁怨你只是个女儿身呢，留着你也终究是别人家的，还不如舍了你这条命，换你兄弟平安！”

　　也有老妇人捧着“转妖丹”，对着面前一大群儿孙笑道：

　　“娘老了，不中用了，留在世上反正也是添麻烦，不如这就去了，保我们一家平安！”

　　一众儿女哭作一堆，却谁都没有出言阻止，那老妇人看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这一群儿孙，苍凉笑了一笑，将手中丹丸一口吞下，随即理了理衣服，插一朵鲜花在鬓边，仿佛年轻时领着儿女去看戏般，由一群儿女簇拥着走向了药庐。

　　街道上，有衙役开路，坐着八抬大轿的老爷正在巡街，他仿佛对这满街的悲鸣之声视而不见，只威武打着官腔道：

　　“有四大门派坐镇施药，那饕餮之症一定不会蔓延开来，大家无需太过惊慌，无需太过惊慌！”

　　而转过街角，师爷急道：

　　“老爷，您瞧瞧这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要不咱们速速上报，请求朝廷支援吧！”

　　那老爷瞪眼道：

　　“上报什么，屁大点事便要上报，你看看各州各府有谁往上报了？传出去只会说老爷我治理无方，到时候饕餮未来，我这乌纱帽反而丢了！”

　　那老爷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只留街角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抓不到妖怪，也无钱买那“转妖丹”，便木呆呆守在这糊口的小生意前，木呆呆等着买主，他无力扭转即将被倾覆的命运，所能做的唯一事情，便是在被命运倾覆之前，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苏锦冽一行人走在街道上，看着这样一个乱世人间，空空念起了《大悲咒》，苏锦冽拉拉酒仙散人衣服道：

　　“你说，是不是到了越绝楼，咱们便能找到治世的解药？”

　　他沉默很久才道：“或许吧。”

　　怀揣着那样一个希望，一行人星夜兼程赶往越绝楼，这日夜宿荒村，猎了两只野鸡烤出来作为晚餐，众人都走得累了，见那野鸡烤熟，忙不迭吃了起来。朱大黑最是嘴馋，食量又大，撕下一条鸡腿正准备大快朵颐，却被苏锦冽一个爆栗敲在头上：

　　“吃吃吃，就你个大黑猪吃得最多，你没瞧见你恩公还没吃么，怎地忒没良心？”说着便将那大油腿子往酒仙散人怀里一塞，“你吃！”

　　塞完腿子又将空空的野果抢过来两个：

　　“你个小和尚什么也不干，还要给你摘果子开小灶，也不知道分两个出来！”

　　又将那果子塞到贼厮怀里：

　　“吃完了鸡正好解解腻。”

　　做完这一切才发现所有人正愣愣望着她，晓风呆呆问道：

　　“师姐，你、你在干什么？”

　　这一问才让她猛地回过神来，对啊，她在干什么？为什么会给那贼厮塞吃的，是痴了还是傻了？她陡然觉得脸烫得鸡屁股一般，为掩尴尬，连忙一巴掌拍到那贼厮身上，故作严肃道：

　　“你，现在拿了我的钱可是肩负重任，你给我多吃点，好好补补，回头可别打两下又吐血了！”

　　一番色厉内荏总算将众人糊弄过去，大家又开始闷头大吃，晓风边吃边问那酒仙散人道：

　　“酒仙散人，你说你既不买华丽衣服，也不用什么名贵兵器，要那么多钱又有何用？”

　　他喝酒啃鸡正吃得香，随口便答：

　　“钱怎会没用，娶妻生子，买房置田，哪一样不需要钱？”

　　晓风奇道：

　　“你也要娶妻生子啊，我以为像你这样潇洒随性的人，会一辈子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呢！”

　　而大师姐不知怎地，听了那“娶妻生子”四字，脑子又开始发昏，莫名其妙便问道：

　　“那、那你以后会娶怎样的女子？”

　　他仍旧随口答道：

　　“柳叶眉，杏子眼，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大师姐暗中捏了捏自己的水桶腰，不动声色将手上那块肥鸡腿给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