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念》过雨晴

32、被门夹过的脑袋

　　晓风见师姐竟将她最爱的鸡腿也放了回去，奇道：

　　“师姐，你今日才吃半只鸡，怎地就不吃了？”

　　苏锦冽讪讪笑道：

　　“半只已经挺多了，再多也吃不下了……”

　　那晓风傻傻道：

　　“怎会吃不下？平日里师姐你能一气啃去两只鸡，还能再吃十几个炸肉丸子——”

　　大师姐忙想去捂师妹的嘴，却已是来不及了，只得凶道：

　　“什么一气能啃两只鸡啊，哪儿有的事!你记错了，定是你记错了！”

　　晓风欲争辩，却见师姐那凶巴巴的样子，只得委委屈屈地闭嘴了，还是那酒仙散人将鸡腿又塞回她手里：

　　“你当你身上的肉那般好养，不吃它也能噌噌往上涨么？为了你心爱的魏师弟都清减不下来，还从人家手里抢鸡吃的人，就别装斯文了，吃，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师姐装斯文不成，恼羞成怒道：

　　“什么装斯文，我就是不想吃了，就想喝酒，”她又指着空空转移话题道，“空空你这小和尚不遵佛门清规也便罢了，最可恶的是，你有酒竟不拿出来与大家同饮，你包袱里那琥珀光，难道还想吃独食么？”

　　一番话成功让人以为她是馋酒喝，空空一直喜那琥珀光，离开琥珀山庄的时候偷偷顺了好几竹筒，这时见苏锦冽指着自己，只得不情不愿将酒拿了出来。

　　有鸡有酒，人间美事，晓风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忙叫道：

　　“长夜漫漫，反正无聊，咱们来摸长牌比大小，赢了的喝酒，输了的回答问题，好么？”

　　苏锦冽暗道好主意，和这贼厮相识已久，却连他姓甚名谁，师从何派都不知道，正好趁这机会问个清楚！她打定主意，立刻极力赞成，晓风从包袱中取出长牌，一众人便玩了起来。

　　苏锦冽原本准备了一堆问题要问那酒仙散人，岂知人倒霉了喝凉水都要塞牙缝，十几圈玩下来，那贼厮美酒喝了不少，而她却几乎要被扒光了老底，连一直弹不会九弦琴，被师父拿着戒尺从神霄宫前宫门追到后宫门的糗事都被揭了出来，只窘得大师姐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

　　如此这般玩了半天，那贼厮总算输了一把，苏锦冽心花怒放，激动得一时不知该问哪个问题才好，只觉得这个也重要，那个也重要，想了半天才挑了一个自以为最重要的出来：

　　“你这九尾狐内丹到底是抢来的还是那九尾狐送你的？”

　　他不想她竟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原本脸上笑着的，此刻那笑也渐渐消散了，只淡淡说了一句：

　　“送的。”

　　苏锦冽心中咯噔一响，暗道，内丹也送，那不是以命相赠么？莫非那狐狸精便是他口中那“柳叶眉，杏子眼，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她不好直接问，只旁敲侧击道：

　　“那、那九尾狐好看吗？”

　　“反正比你好看。”

　　大师姐不服气道：

　　“那她是妖精嘛，妖精都能变换形貌，自然有多好看变多好看，有多魅惑变多魅惑！”

　　众人不由自主将目光放在那朱大黑身上，此位仁兄正一边吃着瓜，一边还将那啃得溜光的鸡骨头嘬得滋滋响，就跟个八百年没吃饱的二愣子一般，跟什么“好看、魅惑”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大师姐嫌弃摆摆手：

　　“当然，朱大黑你要除外，没有一点妖精的自我修养！不过狐狸精不一样啊，狐狸精最知道声□□人，蛊惑人心！”

　　他只道：

　　“她不一样。”

　　听着他竟然还出言袒护，大师姐更是无端端起了一股闷气：

　　“不都是妖精吗，有什么不一样？”

　　“不过赢一次而已，你也问得太多了，”他却不再回答，示意晓风再次抽牌，而苏锦冽的咄咄相逼立刻便遭了报应，下一次抽出来便轮到他问她了，她本以为自己丑事说尽，再无畏惧，岂知他竟问：

　　“我一直奇怪，你看起来也不傻，为何练功如此吃力，连那九弦琴也弹不会？”

　　他还未问完，晓风已经哈哈哈笑了起来，苏锦冽知道要坏事，连忙去捂师妹的嘴，却来不及了，她那句话已经冲口而出：

　　“因为大师姐小时候脑袋被门夹过，哈哈哈——”

　　朱大黑嘬着鸡骨头道：

　　“苏姐姐，你师妹是在骂你吗？”

　　“我可没骂她，是真的，我师姐脑袋真的被门夹过……”晓风笑得不能自已，断断续续讲出那个悲伤的故事——原来苏锦冽小时候去厨房偷吃烧鸡，正在灶间门口探头探脑，眼神不好的烧火师父却在此时狠狠关上了门——自此她便被一只烧鸡彻底改变了命运，不仅忘光了十岁以前的事，学起东西来还格外迟钝……

　　这一次，连向来不苟言笑的空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酒仙散人那贼厮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高声道：

　　“我说呢，原来脑子被门夹过，那你找什么九尾狐内丹，你该去找个大夫，帮你治治你脑袋上的包啊！”

　　“你个仙人板板的，你脑袋才有包，你全家脑袋都有包！”

　　苏锦冽气得火冒三丈，不肯再玩下去，抢了空空一竹筒琥珀光，钻到一旁开始教训晓风这个大嘴巴，晓风委屈道：

　　“本来输了就要说实话嘛，我又不是瞎编的……”

　　“那那那，那你也不能把我的老底全揭给他，现在他知道我那些糗事，以后还不笑死我呀？”

　　晓风这才有些愧疚，忙道：

　　“对不起师姐，我是一时兴起说快了嘴，不过你放心，我看这酒仙散人人不坏，他一定不会笑你的！”

　　“什么不笑话我，刚才笑得最厉害的就是他，这人嘴巴最是恶毒，你难道不知道吗？”

　　晓风不敢辩驳，连连附和道：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他那个人最是嘴巴欠、脾气怪！”

　　苏锦冽立刻点头，再赞同不过。

　　“自私小气，唯利是图！”

　　“没错！”

　　“他还市侩油滑，粗鄙不堪！”

　　苏锦冽不搭腔了，心想好像也没这么糟吧，而晓风说上了瘾，继续道：

　　“而且五大三粗，相貌丑陋！”

　　苏锦冽心道，五大三粗相貌丑陋，那是说的朱大黑吧，这贼厮正经起来明明是威武挺拔、器宇轩昂，还有他那相貌，虽是脸上有络腮胡须，可是那眉眼深邃，极好看的样子，鼻子也高挺，若是刮去胡须，应该不会很差吧……

　　大师姐正想得入神，晓风猛地抓住她手道：

　　“大师姐，晓风以前真是太没眼力了，你明明很讨厌这样的人，我却还误认为师姐你喜欢他，这不是折辱师姐你吗？师姐你放心，晓风犯过的错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从今往后，我一定护好师姐，不许他挨近你半分！”

　　苏锦冽：“……”

　　而此刻的火堆旁，朱大黑正忙着照看乾坤袋里蛇精，空空与酒仙散人正在对饮，那小和尚道：

　　“故地重回，你真的决定了吗？”

　　他不语，只点了点头，空空叹道：

　　“当年你九死一生才离开那个地方，你明知那是龙潭虎穴，此番回去，恐怕凶多吉少。”

　　不自禁地，他便想起了苏锦冽所说那句“为苍生抚琴，为天下拔剑”，不禁淡笑：

　　“反正这具身体也撑不了太久了，龙潭虎穴又有何惧？”他按住胸口，感受着心口上那颗九尾狐内丹的力量，轻声道，“只是一点，锦姑娘说过，丹鼎和内丹终会重逢，若我等不到那一刻，请你帮我将内丹还给她！”

　　小和尚不语，只拿着装满酒的竹筒和他的酒葫芦重重一碰，接着仰头饮下，千金的承诺尽在这一筒酒中。

　　见那向来斯文的小和尚豪气如斯，他也笑了，举起葫芦来畅快淋漓一阵痛饮——寒冷而漫长的冬夜，他有同伴，有美酒，有这一堆篝火，还有这澄净夜空、别枝明月，已是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