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念》过雨晴

24、锦姑娘

　　苏锦冽一看那架势陡然明白过来，怒道：

　　“这帮畜生，竟想用大活人来换药，走，咱们行侠仗义去！”

　　她说得正气凛然，一屋子人却只有那小身板儿的晓风畏畏缩缩站了起来，其余诸位喝酒的喝酒，打坐的打坐，嗑瓜子儿的嗑瓜子儿，没一个搭理她，她直骂自己昏了头，明知道这爷仨儿跟行侠仗义没有半文钱干系，多费那唇舌干什么？遂也不再搭理那三位，招呼了晓风一个飞身便从窗户跃了出去。

　　百川阁那几位正抬着锦姑娘要往那炼妖的丹炉里投，却被挤进人群的苏锦冽喝住，质问他们为何要将人也要放入丹炉之中？锦姑娘被自己戏班子的人生擒来换药，没想到生死关头竟是那差点被自己杀掉的“恶媳妇”站出来帮她说话，心中不禁五味杂陈，而此时戏班子绰号叫矮脚虾的矮小汉子却猛地拽住她头发，锦姑娘吃痛，一刹那间便显出九尾狐相貌来，只看得围观百姓惊呼连连，那人高声道：

　　“大家可看清楚了，这到底是人还是妖？”

　　“我不是妖，我能变换形貌乃是因为数年前喝下了一口狐狸血，这才得了一点微末法力，我既无内丹精元，又无妖气法力，用我根本练不出什么药来！”此话锦姑娘显然说了无数次，声音已然嘶哑，而旁人却面无表情，只百川阁领头的刀疤脸冷笑道：

　　“管你是喝了狐狸血还是吃了狐狸肉，异于常态而为妖，既为妖，便可炼药！”

　　锦姑娘也不管他了，只注视着人群中一同卖艺那些同伴，悲声道：

　　“咱们一起走南闯北，向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作为班主，我自认为待你们不薄！我之所以露出九尾狐样貌，或是为了让戏法精彩，或是为了恐吓对戏班不利之人，我一心一意全为了这个戏班，可是今天，你们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吗？”

　　许是念起了她的好，戏班子的人皆低头沉默了，只有那矮脚虾叫道：

　　“有那么多人看过你变狐狸精的样子，大家现在找妖怪都快找疯了，就算我们不送你来换药，也总会有人悄悄绑了你来换药，既是如此，何必要便宜外人呢？”

　　戏班子的人纷纷点头，一老者道：

　　“锦姑娘，我们都知道你对我们好，可是你也知道，那念毒已经传到了苍洲府，一旦染上就没命了！百川阁的侠士们说了，你一人为引，可练出数丸解药，那我们整个戏班子就有救了，你既已为戏班子牺牲了那么多，那现在就再牺牲一下救救我们所有人吧，锦姑娘，我们会一辈子念你的好的！”

　　众人跟着附和会永远念她的好，锦姑娘本是一脸悲戚，可此时看着这曾经视为兄弟姐妹的一群人却只剩了冷笑，随即转头看向了人群中的阿佑：

　　“师兄，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也早就约好，等戏班子收入能够让大家衣食无忧的时候我们就成亲，难道、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忍心让我去送死吗？”

　　那阿佑紧紧按着胸膛，脸上神色既是痛苦又是无奈：

　　“阿锦，你是我没过门的妻子，我怎么舍得你死？可是他们逼我，如果我不站在他们一边的话他们连我都要一起杀了，是师兄对不起你，是师兄对不起你……”

　　苏锦冽再也看不下去，高喝一声：

　　“别嚷了，你们这群忘恩负义之人，今天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锦姑娘！”

　　百川阁那刀疤脸本是江湖上一个惯爱打架斗狠的二流子，在苍洲府这十来天造药庐炼药早就磨皮擦痒按捺不住了，今日见着个来挑事的喜不自禁，立刻挽袖子亮刀子，招呼众小弟一拥而上。

　　大师姐在一众名门弟子中虽是不济，可联合晓风对付几个泼皮无赖倒是绰绰有余，不过片刻功夫便打得那群乌合之众满地找牙。那日绑人这矮脚虾也有份，只是他却不想这“怀孕五月”的胖媳妇竟如此厉害，眼见她就要救走锦姑娘，他连忙向周围看热闹的人高声叫道：

　　“一颗解药，我们戏班子愿意让出一颗解药，谁帮我们拦住他们，这颗解药就归谁！”

　　妖精这东西本就是个稀罕物事，再因为抓妖热潮兴起，现如今能抓到的妖怪一日比一日少，而念毒发作者咬伤人的消息却越来越多，不少人本已经心生绝望坐以待毙，此刻却陡然听到有人愿意让出解药，那些本只是提着脖子瞧瞧热闹的人眼神陡然都变了。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们渐渐向苏锦冽三人靠拢，密密麻麻如同缓慢包裹而来的泥浆，苏锦冽莫名心惊，喊道：

　　“你们刚刚都听到了，她是人，和你们一样都是人，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一个大活人被煮了炼药？”

　　似乎没有一个人将她的话听进耳中去，人潮仍旧向三人涌来，越围越紧，越围越紧，这些明明只是普通百姓，可是这一刻，苏锦冽竟有了一种被饕餮包围的错觉。

　　晓风紧张地握紧了剑，锦姑娘也万念俱灰，苦笑道：

　　“关乎生死，谁还会顾念旁人呢？在这些人眼里，我不是人，只是药罢了！”

　　苏锦冽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她目露不解：

　　“我曾经要杀你，今日你为何还要救我？”

　　大师姐身体里名门弟子的血液又开始沸腾了，她清清嗓子，微昂着头，圆润的脸颊上尽是看尽沧桑后的云淡风轻：

　　“被这世界伤害过又如何，我依然想看这世间的灿烂星河，日升月落！”

　　高深得晓风都没大听懂，悄声问她什么意思，她只得用蚊子般的声音跟她解释：

　　“就是狗咬我一口我不能咬回去的意思啦，笨！”

　　她这边刚拗了拗高冷人设，斜眼一瞟见那群人已经围到了跟前，也顾不得再继续拗下去了，是，她是名门正派，不能手刃百姓，但是——场子这么大，总有能刃的！

　　苏锦冽转身一跃便将那倒在地上哀嚎的刀疤脸提了起来，一剑指住他胸膛：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今天谁敢拦我的路，我就把百川阁这群人统统杀掉，看谁来给你们炼药！”

　　这句话说得杀气十足，将众人都震住了，没一个人敢再往前一步，苏锦冽得意向晓风眨眨眼，正要带锦姑娘走，却听一女子清脆娇俏的声音道：

　　“谁这么大胆，竟敢在我百川阁的地盘上撒野？”

　　众人转头，只见一队蓝袍劲装、束冠携琴的弟子正整整齐齐向药庐行来，而那队伍最前方是三匹高头大马，两匹棕马上各有一名全身黑衣、不苟言笑的年轻男子，一左一右地护卫着中间那匹白色骏马，白马上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少女，脚蹬鹿皮靴，身披银狐氅，一手持着马缰，一手抱着桐琴，神色傲慢，气势十足，那些被苏锦冽打趴在地的百川阁弟子一见她忙不迭爬了起来，纷纷抱拳道：

　　“参见阁主！”

　　众人见女子这般气势，又见百川阁的人尊称她为阁主，自然猜到这少女就是统领四大门派之一的百川阁阁主，连忙为她让了一条路出来，那女子牵着马缰得得行到苏锦冽面前，居高临下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神霄宫洪真人座下弟子，现如今连你师父见了本座都要礼让三分，怎么，你还不与本座见礼吗？”

　　苏锦冽想起一夕覆灭的百川阁，想起如野兽般挣扎的魏轻尘，狠狠攥住了手中剑：

　　“好，我这就与你见礼！”

　　话音刚落，她挺剑便刺向那沈心心，然而那剑尖尚未近她身侧，却陡然被两把银剑格住，正是她身侧那两个不苟言笑的黑衣人突然出手，苏锦冽这才想起来，这二人正是曾经跟在程一笑身边的十二黑衣中的两人。

　　沈心心得意笑了起来：

　　“上次潜龙厅一别，听说苏师姐又离宫数月，那你一定还不知道我与越绝楼的程师兄订亲一事吧，如今我百川阁与越绝楼唇齿相依，一体同心，所以程师兄才专门派出越绝楼高手贴身护我周全。”

　　“曾经你与魏师弟山盟海誓，这才过了多久啊，你竟然又跟程一笑那奸贼定了亲？”她突然冷笑出声，“罢了罢了，连背叛师门，害死师父，使得百川阁满门倾绝这种丧尽天良之事你都做得出来，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沈心心做不来的？”

　　那新任的百川阁阁主现如今有越绝楼撑腰，谁都要给她几分面子，却不想还有人敢指着她鼻子骂，花容少女气得勃然变色，发颤的手指猛地指住苏锦冽：

　　“把她给我抓起来，把这个贱女人给我抓起来！”

　　两个黑衣人对她言听计从，立刻翻身下马，一步步向苏锦冽逼近，晓风挺剑欲护师姐，却被黑衣人一掌打飞，苏锦冽步步后退，耳畔只听到沈心心的笑声：

　　“苏师姐，你为何还不弹你的独弦琴呢，莫非过去了三个月，你在清风镇所受内伤还没养好吗？”

　　曾经沈心心亲眼见到清风镇满城饕餮死于独弦琴下，自此深信她便是那绝顶高手，可是一别三月，此刻的百川阁阁主脸上却全是与程一笑一模一样的笃定——笃定清风镇的琴音绝非她所弹，那高傲少女朗声道：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尊你卑，我强你弱，当日你扇我巴掌，吊我上树，种种恩怨，我沈心心记得一清二楚，你欠我的，今日我便要百倍千倍地向你讨回来！”

　　黑衣人银刀出鞘，步步紧逼，苏锦冽步步后退，每退一步便绝望一分，退着退着她却突然顿脚，只觉陡然靠到了一个极为宽阔的胸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