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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药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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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等酒仙散人和苏锦冽摸着夜路回到落脚那宅子时已经是丑时了,晓风三人找了一晚上,见人平安归来个个皆是欢喜,忙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何事,那朱大黑更是抱着酒仙散人胳膊就哀嚎:
“恩人啊恩人,你可把大黑给急死了,大黑还以为你遭遇不测,此生再也不得相见了!”
苏锦冽看着这差点被送出去做叉烧的黑猪冷笑:
“你不是嗅觉了得吗,既是着急,为何不嗅着气味来找我们呢?”
大黑苦脸道:
“那敛妖璧封住妖气的同时也封住了我的五蕴六识,我如今只是和人一般的眼力听力,完全嗅不出你们的气味呀!”
“既是敛妖璧封住了你的五蕴六识,你大可拿掉再来嗅啊!”
朱大黑忙道:
“那我可不敢,你们不知道,百川阁的人今晚来苍洲府了。”
原来妖族在清风镇失败之后并未善罢甘休,竟想将那念毒四处投放,把这人间变做妖魔横行的无间地狱!所幸这阴谋为四大门派所洞悉,秦楼主立刻调集四派擅长治药炼丹的高手研制出可化解念毒的解药,然而此药需以妖怪精气为引进行炼化,四大门派腾不出那么多人手捉妖炼药,遂依据驻地划分区域,派弟子在各辖区域的重要城镇广设药庐,另外贴出布告去,号召百姓们捉妖换药,以免被那念毒侵蚀化作怪物。
而这苍洲府属百川阁辖地,因此便由百川阁在此设药庐炼妖布药,只是从前的百川阁弟子死的死,囚的囚,新任的代阁主沈心心只得从江湖中搜罗了一批游侠剑客以充门面,然而这些乌合之众完全不可与昔日礼法森严,进退有度的百川阁弟子相提并论,虽个个仍是蓝袍劲装、束冠携琴,却如一群进城的土匪,无论是结庐还是炼药皆吵吵嚷嚷,扰民滋事,惹得苍洲府的百姓怨声载道。
苏锦冽只当看笑话一样看这伙人在最繁华的永宁坊前忙来忙去,骂那沈心心的同时也一同骂秦慕枫脑子进水——让百姓捉妖?若是百姓能捉妖,还要他们猎妖者干什么?而苍洲府百姓也对那捉妖的布告视而不见,只当府上新来了一群泼皮无赖,烧香拜佛地求他们早早离开。
这几日酒仙散人那骗钱的杂耍也停了下来,倒不是他遵守与锦姑娘的承诺,实在是那朱大黑太过胆小,虽是敛妖璧在身,却依旧怕被百川阁的人瞧出端倪,死活不肯再去抛头露面。如此一来,锦姑娘那古彩戏法班子的生意立刻红火起来,苏锦冽还记挂着她变作九尾狐那令人惊艳的一刻,偷偷去探过好几次,发现确如那贼厮所言,她并非真的九尾狐妖,失望之下还是只得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贼厮身上。
苏锦冽欲从他身边人下手,于是暗中唆使那朱大黑替她盗丹,铁憨憨只一脸正气:
“好你个奸贼,竟敢打我恩人的主意,信不信我咬你?”
苏锦冽一声冷笑:
“信不信我现在就告诉百川阁的人你就是妖怪?”
这一句话正捏在他七寸上,那变身为人乃是一牛高马大肌肉贲张型大汉的朱大黑便不说话了,只委委屈屈注视着苏锦冽,眼中水光闪闪:
“你、你欺负人!”
眼见他立刻就要撇嘴哭出声来,苏锦冽不由得生出一股欺负了孩童般的自责,一脚踢在他身上:
“滚滚滚,哭你个仙人板板啊你哭,白长了这一身横肉!”
她决定换个目标,去骗骗那真正的孩童,遂换一副笑嘻嘻的慈爱面孔凑到那空空面前:
“空空,小空空,想吃糖葫芦么,姐姐与你买去!”
空空盘膝打坐,自顾自诵着经,压根儿不理睬她,大师姐继续覥着脸问:
“不喜欢糖葫芦么,那你爱吃什么,姐姐都给你买!”
他还是不说话,却斜了一眼不远处一只空竹筒,那是此地盛产的一种鲜竹酒,名曰琥珀光,是将竹子扎出小孔,灌入佳酿,堵上小孔后待竹子自然生长,历经三年雨雪冰霜后方才酿成。此法制出的酒色若琥珀,浓郁酒香中又另有一股鲜竹清香,别有风味,乃是酒仙散人最爱。大概是因此美酒,他才舍不得离开这苍洲府吧。而因此酒产量稀少,得知不易,那小气的贼厮向来是抱着酒葫芦一人吃独食,苏锦冽并不嗜酒,喝不喝无所谓,却没想这六根清净的小和尚竟也馋上了这一口。
虽知不妥,但为了这小和尚为自己所用,苏锦冽还是砸重金弄来了一竹筒,与这小空空畅饮数杯,见他心满意足咂起了嘴,这才将自己的如意算盘跟他打了一遍,诱骗他去盗丹,岂知这小和尚饮饱喝足后竟一本正经道:
“佛家五戒,其一便是戒偷盗。戒为无上菩提本,因戒生定,因定发慧,不持戒而修三昧者,尘不可出,纵有多智禅定现前,亦落邪魔外道。”
他神色超然出尘,佛经说得头头是道,苏锦冽都要信他是个正经和尚了,可是……可是……
“可是佛家五戒,还有一戒不是戒饮酒么?”
他神色依旧超然,淡淡说了一句: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那一刻苏锦冽只想骂娘,什么戒为无上菩提本,敢情你是选着戒啊!她被空空和尚和朱大黑这对活宝气得脑仁疼,又焦急一直拿不到内丹,也不知魏轻尘那边现下如何,无奈之下还是只有耐着性子去讨好酒仙散人,虽然心中已将这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贼厮骂了一万遍,但表面上还得以神霄宫大师姐之尊伏低做小,卑躬屈膝,就盼这贼厮哪天脑子一抽便跟她走了。然而这杀千刀的贼厮抽风抽筋抽抽全身就是不抽脑子,不仅不抽脑子,还清楚地记得她在锦姑娘面前使的坏,成日里就对她呼来喝去,而他自己却天天酒葫芦不离手,也时常披着大氅靠在窗前,皱眉看着百川阁那群人造药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清风镇一事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可是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人人都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是以苍洲府百姓压根没将百川阁号召捉妖的告示放在心上,而事情是在几日之后陡然发生变化的,那日夜市繁华,一卖小玩意儿的生意人突然发狂,变作了巨头阔嘴的怪物饕餮,在熙攘的街道上疯狂扑咬路人,被咬的人不多时也变做怪物继续咬人,若非百川阁弟子及时出手,恐怕此毒以一传十以十传百,这苍洲府也会变作如清风镇一般的人间炼狱。
此变故就如巨石投水,激起万千风浪!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知晓形势危急,灭顶之灾随时都会降临,立刻成群结队去药庐讨药,然而没有妖怪做引,又哪能炼出药来?众人便又轰然去抓妖,往日听闻哪里有妖邪作祟,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可如今就连八十老妪都要带上镰刀去薅块妖精肉,翻山越岭依旧激情澎湃,就想着万一能刨到个耗子精啥的呢?
修炼成精的妖怪皆有法力护身,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不在话下,可是却架不过群情激奋众志成城的车轮战啊,于是不几日,周围小有名气的几位妖怪或挨了闷棍,或踩了陷阱,率先舍身成仁,被投入炼丹炉中炼了药。等那大大小小的妖怪都被炼得差不多了,便是多长了一只角的牛,少长了一条腿的猪,乱哄哄也尽往那药庐里塞,令人哭笑不得。
苏锦冽眼看着百川阁这群人从万人嫌到香饽饽,心中真是五味杂陈。想她师出名门,勤学多年,长到这么大,现如今想捉个把妖怪还要卑躬屈膝去讨别人的九尾狐内丹,再想想那八十岁还拿镰刀去刨耗子精的老妪,她真是恨不得将自己也塞到那耗子洞里去。
而晓风更是对秦楼主赞不绝口,道他此法不仅能让更多的人获得解药,粉碎妖族阴谋,更可让百姓不再畏首畏尾,若是人人血勇,哪儿还有妖孽敢再作祟,长此以往,岂不是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彼时那破瓦房里正燃着一堆火,火上吊着一口小铜锅,里面咕嘟咕嘟烫着酒,几人正围坐在火堆旁瞎侃,晓风随口便将这番话说了出来,却换来那酒仙散人的一声嗤笑:
“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我看是要天下大乱了吧!”
此话只听得苏锦冽一个激灵,之前程一笑一口咬定清风镇念毒乃百川阁所下她便存疑,如今念毒卷土重来,四大门派虽联手布药拯救苍生,可此事却始终透着奇怪,她见酒仙散人如是说,不由问道:
“天下大乱,如何见得?”
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一阵吵嚷之声,这房子虽破,却正对着永宁坊的药庐,他们每日里也听惯了那药庐前的人声鼎沸,可今日这叫嚷声格外凄厉,苏锦冽不禁起身推窗。
此时天寒地冻暮色四合,一街之隔的药庐前却还是聚集了一大堆人,她凝目望去,那人堆里竟有几个识得的,正是那古彩戏法班子里绑她和贼厮的人,那阿佑也在其中,正执起棒槌敲击药庐旁的金锣,按照药庐惯例,每得一妖便会鸣锣示意,此时阿佑狠狠一敲,拖长声音道:
“得妖一只,以妖换药!”
那戏班子的人便推出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来,那女子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此时正挣扎嘶嚎着:
“我不是妖,你们都知道我不是妖,为什么还要送我到这里来?”
正是那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