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饕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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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人半妖的怪物越围越近，周遭黑压压一片，有小弟子已经绝望哭了出来，沈心心琴剑都遗失了，满身是血狼狈不堪，她朝着苏锦冽尖叫：
“你不是会弹独弦琴吗，现在唯有独弦琴才可压制这些妖物，你弹呀，快弹呀！”
其余小弟子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纷纷求她：
“苏师姐，快弹吧，求求你了！”
“求你了苏师姐，救救我们吧！”
……
“我、我……” 苏锦冽说不出话来，而此时怪物已经躁动起来，最初几只试探之后，陡然全部发力，接二连三扑了过来，如同乌云狂卷，瞬间就要将众人淹没——
有人在尖叫，可是尖叫声也即刻被血腥之气笼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点火光在几人之中陡然亮起，虽然微弱，却仿佛是疾风骤雨中突然张开的一把油纸伞，风雨在伞外呼啸而过，而那油伞却挡风遮雨，保住了伞下之人安然无恙。
众人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迟迟未等到风雨袭来，睁开眼睛一瞧，只见四周怪物扑跃之时竟纷纷绕过了他们，也有不少之前死死盯着他们的怪物四处找寻，咆哮躁动，却又好似未看到这几人存在一般，数次从他们身边踯躅行过。
众人惊讶不已，这才发现苏锦冽咬牙闭目，手中正高高举着一支灰色蜡烛，烛光杳杳，将所有人笼罩于微弱光芒之下。酒仙散人混迹江湖，见多识广，一眼便认了出来：
“犀角烛？你这是犀角烛？”
众弟子这才想起从书中听过这稀罕玩意儿，传说犀角燃光，可令人见鬼怪，而鬼怪妖邪却能被这光芒障目，不过犀角难寻，用犀角制成的蜡烛一烛可抵千金，普通弟子决计消费不起，且这玩意儿十分鸡肋，一碰到嗅觉灵敏的妖怪，就算光芒障目，也依然能循味找出人来，这蜡烛便等同虚设，而弟子们均有法术防身，平常也用不上这东西，只有苏锦冽这种废材学啥啥不会，才会卯足劲去鼓捣麒麟铛、犀角烛这些保命家伙，也幸好她有此癖好，这才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众人命来。
因麒麟铛对着这些人形怪物全数失效，苏锦冽本也吃不准犀角烛是否管用，只是走投无路，死马当作活马医，却不想真的凑了效，她这时扬眉吐气，连腰杆也挺直了：
“此等小事，还用得着弹独弦琴么？除了独弦琴，我苏锦冽有的是法子可保诸位平安，我可是神霄宫大师姐，岂能教尔等轻视？”
此等情形，她便说狗屎是香的，众人怕也要齐声应和，那沈心心更是尴尬万分，低着头半句话也不敢再说，只有酒仙散人那厮没忍住，噗呲一声笑起，她也不跟这厮一般计较，趾高气扬举烛在前，一行人慌忙跟在她身后上船，解开缆绳，一篙撑出，乌篷船悠悠荡开数丈，终于远离了这魔窟一般的河岸。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风雪之中，一条乌篷船顺流而下，河道两旁本是秦楼楚馆、赌坊酒肆，一入夜灯火通明，深宵不灭，丝竹管乐之声沸盈于耳，哪如此时这般，忽而一段是死一般沉寂，忽而一段又是火光冲天，光影之中尽是密密麻麻如人如兽的怪物。众人坐在船中，呆呆看着这末日一般的景象，只有魏轻尘低低的声音飘散在小小船舱之内，沉声说着无色大师临终预言。
彼时武林之中尚是五雄争霸，除百川阁、神霄宫、落虹庄、越绝楼之外，还有伽蓝寺位居五派之首，伽蓝寺主持无色大师窥破无上佛法，虽然年愈百岁，却始终保持着二十多岁的年轻形貌，本是武林之中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者，却被越绝楼楼主秦慕枫无意间洞悉其用妖法维持形貌的奥秘。秦慕枫暗中集结四派弟子，几百人突袭伽蓝寺，血战整整一夜，终于以裂魂阵法杀死无色，伽蓝寺这百年古刹也被焚烧殆尽。因伽蓝寺的覆灭，上至庙堂下至江湖，均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无数僧人被迫离开山门，便如空空小和尚这般流浪尘世。
而对参与了那场恶战的魏轻尘而言，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便是无色大师被困于阵法之中，眼见便要被裂魂阵四分五裂，那被称为妖僧的和尚却未做最后挣扎，反而双手合十，脸上尽是悲天悯人之态，穷尽最后心力说出那句话来——
红尘一念，人心难餍，饕餮临世，业火人间！
他以内功相送，那几句话振聋发聩，直入人心，秦慕枫让众人勿听这和尚妖言惑众，随即下令催动阵法，生生将无色裂为数块……
这一幕已经过去数年，彼时魏轻尘也只是懵懂少年，但不知为何，无色临死前说的那几句话却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此刻对照清风镇惨状，竟是一语成谶。
“红尘一念，人心难餍，饕餮临世，业火人间……”酒仙散人喃喃重复着那句话，转头看着河岸上那些如幽灵般移动的黑影，沉声道，“如果无色大师临死前真的说过这句话，那他是想告诉世人，贪念和欲望会让人变成贪得无厌的饕餮吗？难道这些怪物就是上古传说中的怪兽饕餮？”
众人不自禁地都往岸上望去，恰好不远处房屋燃烧，火光冲天而起，照得岸边亮如白昼，那些在火光边游走的“人”已经更加接近某种兽类的形状，大头大嘴，口中嗬嗬有声，见着活物便咬，一副饥肠辘辘之态，果然和传说中凶狠贪婪、永难餍足的饕餮十分相似，但为何整个镇子的人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那无色大师殒命前并未提及，魏轻尘也无从得知了。
众人心绪复杂，皆是沉默，只有乌篷船静行水中，船头挑一盏红灯笼，风雪中摇摇晃晃，照得那水波泠泠，色若鲜血。正是安静之际，突然一声凄厉的“救命”穿透风雪而来，只听得人心中一震，众人不自禁地相互对望，只疑心听错了，却又有两声惊呼传来，声音尖利，依稀是个孩童。
苏锦冽蓦地站起：
“还有人活着，快把船靠岸！”
一众人谁都没动，苏锦冽急道：
“你们没听到吗，刚刚有孩子在叫救命，快停船救人啊！”
还是无人行动，那阿九也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此时低声道：
“苏师姐，这不是对付一两只妖怪，这是整个镇子的人都变做了饕餮，咱们法力低微，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小命，现下上岸不是自寻死路吗？”
“咱们有犀角烛，有犀角烛饕餮就看不见我们，我们便可趁机救人了！”
“就算有犀角烛又如何？此时风雪交加，万一那烛火被风雪扑灭，或是蜡烛燃尽未能及时归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那话中透出的意思却是每个人的担忧，苏锦冽急道：
“可咱们是四大门派弟子啊，你们师父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四大门派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现下有孩童被妖魔所困，身为四大门派弟子怎可袖手旁观？”
晓风暗声叫苦，这大师姐自诩神霄宫首徒，向来好打抱不平，天天将那句“我可是神霄宫大师姐”挂在嘴边，虽然业务水平完全跟不上思想水平，但平常有一众师弟师妹供她差遣，对付几个小妖倒也不成问题。可如今这情形，就算是师父来了恐怕也难以控制局面，不知她还瞎霍霍啥？
晓风使劲拽她衣服提点她——姑奶奶你弹不响独弦琴，也没其它的法子，唯一能保命的就是一根看起来随时都会灭掉的小蜡烛，求求你莫要再折腾了——
苏锦冽性子上来，不管她怎么拽，只作没看见，自顾自去问有没有人愿跟她一同去救人，众人均低头不语，她目光转到酒仙散人身上，她知道这厮自私冷漠，曾经让他帮忙救月娘都不愿出手，这次肯定又做缩头乌龟，这时果然便见这家伙正装着偶发性耳聋，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自己对着江面喝酒，她不屑哼了一声，将目光落到魏轻尘身上。
她目光灼灼，魏轻尘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这些人之中唯有他灵力最高，若他愿意同她一道，再加上犀角烛的功效，可有七八成的把握救下那孩子，他心头热血一涌，正要站起，却被沈心心牢牢按住了手臂。
“你不要命了吗？你如果出了事，我和师弟们该怎么办？”她低声呵斥他一句，随即假惺惺向苏锦冽笑笑，“苏师姐你也看到了，此次临安之行百川阁死伤严重，若是剩下这几个弟子再出什么意外，恐怕三师兄更加无法向师父交差。苏师姐灵力高强，一曲独弦琴音便可杀尽四方妖魔，就算这镇上危机四伏，心心相信你也一定可以如履平地，来去——”
“你闭嘴，我要听他说！”
苏锦冽冷声一喝，沈心心不说话了，却仍旧死死按住魏轻尘手臂，苏锦冽只灼灼注视着那白衣少侠，他是百川阁三弟子，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曾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说他志在猎尽天下妖魔——他一定会站出来，一定会站出来！
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她头发上、睫毛上，终于，那一直垂首的人抬起了头，可映入她眼中的却是一张被愧疚和无奈占据的面庞，他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才说出一句：
“对不起……对不起苏师姐，这次实在太凶险，我不能再让师弟师妹们出事了……”
她眼中的炽热一分一分冷了下去，心也跟着冷沁如冰，她知道自己这模样失态，连忙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罢了罢了，尔等灵力低微，同去也是累赘，还是我一人前去探探虚实吧！”
晓风见她去意已决，非要与她同行，然而她腿上受伤，真真是个累赘，苏锦冽软硬兼施才让她留在船上。此时阿九已划着船靠岸，她提一盏灯笼站在甲板上，犀角烛的光在灯笼里明灭不定，那混沌的一团只能照亮几步开外的地方，再远处，便是墨沉沉的一片黑暗，她不自禁也打个激灵，正要硬着头皮上岸，却突然有人道：
“等一等！”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饕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