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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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銮，是个传奇的王朝。
因为每隔代，都会有具怪癖却励精图治的君王诞生，他们行政能力卓绝，却各有各的奇异之处。而其他的君主，则同样有着奇奇特特的怪癖，却碌碌平庸，只是勉强不至于落到昏君的地步罢了。
皇室血脉的奇异之处，百姓不说，侍奉几代帝王的老臣们大多却是稍稍知晓的，却也只是烂在心里不明说出来。对大臣们来说，这大抵像是个不痛不痒的代价，为卓明君主，为绵延数十代仍繁盛昌荣的王朝，为大銮屹立多年仍是东边最强国之一的代价。
太上皇正是平庸的帝王之一，她的怪癖正是喜好浮夸赞扬，令京城所有官员朝参的诏令也正是她所下，所幸她尚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的作用不过是承上启下，并未做得太过，得了当今皇上后便火急火燎地退位了，眼下与自己的妃嫔们每日赏花赏月，也是悠闲自在得很。
太上皇的后宫佳丽不少，半生却也只得了当今圣上这么一个皇太女，并一个皇子。大銮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人丁不旺，只是刚能传衍。太上皇的母皇一生嫔妃无数，却也只得了她这么一个皇太女。那是一位卓有政绩的帝王，受人赞颂，却有着喜好美人的怪癖，多情近似滥情，想当年，祸害了多少美貌世家子，直到如今还偶有当初微服私访时做下的情事以民间浪漫故事的形式流传，着实令人感叹。
同是爱美，当今圣上虽娶了四妃，却全都是依次迎娶的。皇上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钟情，与她的爱美一样广为人知，谣传是因父妃年轻时在后宫的遭遇，所以决心一生只娶一人，若不是圣上的心意委实太过难测，四妃都以和离告终，想必很多郎君都会忍不住勉力试上一试。
毕竟，在以女为尊的朝代，一生一人实在是，令人向往。
但若是圣宠只得一瞬，余下成疾相思，却还要看着那人纷纷恋上他人——那还是，免了吧。
不敢说，不敢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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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人知，每年五月圣上都要去亩山祭拜祈福，随行人员不多，更少人知道其中缘故。
正是芳菲五月，春落夏初之时。宫中芍药正是花期时，央央花簇成团盈满了重重宫门。而宫外则是全然不同的景致，打马走过，马蹄儿清脆声间可闻阡陌深巷中槐花的勾人甜香，这种清丽的花朵，不似芍药那般富贵端美，却也别有一番质朴之美。京城中的普通百姓，就盼着自家大米饭中的这点甘美微甜，来度过即将到来的这个平凡盛夏。
锦帘一颤即阖，华服少女收回看向帘外的目光。一行人一路默然无言，等外间的马蹄声从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到雨后松软山路的无声，气温变作山间雾气的清凉，她便知道，他们已经入了山中。
清晨上路，祭拜完成后，已是正午。年轻的帝王在正殿跪拜礼成后，却并不急着走，而是踏入了偏房，在角落处一个灰漆漆的木牌子前跪下，平静地上了一炷香。
婉拒了午间的可口斋饭，当洛昱踏出殿门的时候，便望见了远处来不及隐去身形的男子的身影。
殿门外，君主的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面上仍是没有多少表情，却令她身旁侍奉已久的女官子叶低下头，屏息立在一旁。
毕竟，这可是……那位啊。
世人皆道圣上高深莫测，长年侍奉在旁的子叶却知道，自家陛下情绪淡薄，却并非真像他们猜测的那样无喜无怒了，也绝没有到见到将自己“退婚”了的郎君还心情愉悦的道理。
眼看避无可避，对方索性不再隐藏，拨开流连花枝，自藏身的地方走出，利落地跪下一礼，低垂着睫羽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华服少女无言的望着面前伏跪之人，目光微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对方倒也沉得住气，君王不言，便一直一声不吭地跪着，态度恭卑守礼，唯有挺拔紧绷的脊背稍稍显露出几分无言的执拗。
子叶在一旁更是不敢多言，两人以这样的姿势僵持了片刻，只听见不远处白色马儿甩尾嘶鸣声响起，仿佛是在提醒主人些什么似的，华服少女望过去一眼，终是缓缓松下肩膀，垂眸念道，“起吧。”
男子依言起身，一双眼眸即刻便如同野狼锁定猎物一般锁定了面前少女，深处如同熔岩般泛起的浓稠贪念却又立时被压下，目光勾勒着面前之人的轮廓，出口的嗓音既沉又哑，“陛下。”
陛下、陛下、陛下……
出口的只有一句，喉间却堵着万千言语，如同火烧般焦灼着喉咙，生生将嗓子磨砺得苦涩沙哑。
华服少女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目光望着他，并没有多少感情流露。
面前稍显冷漠的郎君显见与京城娇养在闺中的富家公子是不同的。无论是狭长眼眸，朗目星眉，还是古铜色的皮肤，身上着的半点装饰也无的黑衣，都显出他的不同寻常来。不同于汉人的深刻五官使他看起来带着几分狼性，
子叶不知，当初是否就是这位将军与京城贵女所追逐的文弱靡雅相反的样貌与气质吸引了自家陛下，毕竟他与曾经和他一同入宫陪读侍奉陛下的慕公子实在迥然相反。子叶记得，慕家郎君温雅、端方，正是慕家耗费心血当作未来皇夫培养的大家公子，而这位则沉默、寡言，常年身着在京城女子眼中显得太过无趣的黑色练武服，除了出自世代为将的狄家的傲然家世以外，并不显眼。
当初自家陛下与两位郎君的相处，也常是陛下与慕家小郎君并肩而行，而这位郎君在他们身后不近不远处跟着。慕家公子望着陛下柔声说话的时候，眼眸明亮动人，而狄公子则一声不吭，固执刻板。
然而就是这位被众人都不看好的郎君，在自家好友退了陛下的婚事以后隐而不发，又亲眼目睹陛下和其后两位郎君的爱恨纠葛，最终出乎意料地一举拿下陛下，成为了京城里人人艳羡的公子哥。
可惜的是，也正是这位样貌平平的郎君，在得到了陛下的青睐后，在两家甚至都开始准备婚事的时候，主动提出要离开京城替管将军驻守边城。
大銮如今正安逸，君主英明，国家也多年长盛不歇，在先帝也就是陛下的皇祖母那一代更是达到了顶峰。周边小国服服帖帖，每年四方来朝，是怎样一番盛景！更不说陛下本就是历代帝王中极圣明者，若无意外，如此景象想必还能至少再绵延几十年，如何用得着一位世家独子在这个时候赶赴边疆戍守？
此举分明就是隐晦的拒绝。
子叶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陛下和这位公子还没有闹到谈婚论嫁又退婚的地步，目前流言也只在京城内传播，也统统朝着对陛下有利的方向，想必是狄家做的——但这又如何？他们家自知理亏，以为如此便能弥补陛下了吗？！
世人皆道陛下生来冷淡，甚至到连对自己亲母太上皇都不假言笑的地步。然而他们又怎知陛下年少时和父妃在这深宫的遭遇。如今更是接连被四位郎君所伤，真心投入却遭遇拒绝，再冷情的人，也必痛彻心扉——难道只因为陛下不常表露，她便不痛了吗？！
旁人不心疼陛下，子叶心疼！
如此想着，她望着对面郎君的眼中不免带上几分厌恶，心下后悔没有在陛下到来前亲自排查寺庙周围，虽然她也知道，那些负责排查的侍郎宫女，想必也是不敢拦住这位的。
陛下的情事，当然只有陛下自己能够责断。
“狄将军为何在此处？”两人僵持许久，洛昱终是首先出言打破沉默。虽似随口问道，却其实并无多少疑问的意思，少女的眼清淡上瞥的时候，分明在告诉你，她心中通透明白，而这只不过是帝王之术的一部分而已。
她唤自己将军，男子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挡住眼底泛起的深沉苦痛。
再不是幼时相伴的狄枫，更不是他们情意正浓时她曾唤过的单字，她曾夸奖他的名起得很好，世家郎君的名字大多软弱缠绵，而他的却是英气勃勃得正好，她很是喜欢——然而他们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形同陌路人。
再没有骑射并驾时的默契快意，情意缠绵，也没有他守着她办公时的相伴默默，温情流淌，那些他死守心底夜深独自品味的酸甜甘美，都仿佛随风逝去，褪色不在。
此时此地此刻，她是君，而他是臣。
他强压下心口丛生的痛楚，袖内双手死死握拳才没有在她面前失态，喉咙里却已泛起血腥味，他在她面前温顺跪下，正如同自幼时相伴起便一直做的那样，折叠起过分高大的身子服帖地跪她他脚边任她居高临下地俯看，一双眼只能望着地面。
“臣来向陛下请辞，臣的动身之日，在六月初七。”
真是奇怪，洛昱少有地如此想着，她一直不明白十二岁便打败宫中最好的武术师傅在教习面前哪怕断骨也咬牙不肯呼痛一声的野性狼崽，为何在她面前便温驯如同犬类。她至今还记得他当年打败全宫护卫带着嘴角淤青直挺挺跪在她面前的情景，还是那样冷硬倔强，哪怕是邀功也直楞楞说不出一句好看的话，只是带着满身乌青一双眼紧盯着她——他说，他从此便能保护她了。
真奇怪，她素来看不懂眼前这人，哪怕他们一起长大，又曾是最亲密的关系。正如同她不明白，为何明明被回绝的人是她，眼前之人却仿佛比她还痛的样子。
年轻的帝王难得地陷进除却被美所愉悦以外的新奇情绪里，这似乎只能是他带给她的。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母皇将他给她做陪读不过是为了多加一层保障近身保护，甚至连他自己都是这样认为，他不过是太女和未来太女正夫的侍卫，无人料想到他们之间会有那样的纠葛，正如同她也未曾料到他们即将分别——一个扎根京城，一个戍守边土，从此长年分隔。
他素来能带给她预料不到的反转，这种并不能称之为不快的情绪，大约是惊奇？
但这并不影响她回他的话。
“此事孤早已知情。”眼前的帝王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随即视线落到不远处的马匹身上，马背雪白的马儿似乎因见到前任主人而兴奋地嘶鸣，随意地告诉他，“你的离京日期，正是孤批下的。”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六章 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