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晨光里》kiskis

8、我知道的

　　魏吉羽知道，知道顾凡订过婚后又退了婚。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表哥跟他提过，他的顶头上司郑树林也跟他提过，在这个圈子里的人或多或少地都知道，他听到过好几种故事的版本，在每个故事的版本中，顾凡都是不一样的形象。
　　回国的第一次相亲后，表哥跟他提起的时候，虽然只言片语，但是他也没有多问什么、多说什么。所以向来油腔滑调的郑树林难得摆起庄重的脸色跟他说起的时候，他也没有多余的反应，觉得好像跟他没有关系啊，为什么他们会觉得难以启齿呢？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好吗？安静的普通的顺其自然的生活，不好吗？
　　在这样那样的故事线中，很多时候对年轻女孩子是很不利的。魏吉羽并不知道那段过往的细枝末节，他听到过顾凡脾气很差很暴躁的说法、听到过顾凡交友广泛花费无度的说法、听到过顾凡自以为是冷漠自私的说法，总归是不好的多一些，多到他想象不出传说中的人跟眼前的女孩原来是同一个。眼前的那个女孩是安安静静的，虽然她会说很多的场面话；眼前的那个女孩是心不在焉的，虽然她有很多照顾人的举动；眼前的那个女孩是胆小怯弱的，虽然她简单粗暴地拒绝他的示好。
　　魏吉羽很想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有过两次时机，想提起的冲动都已经到了喉咙口，每次都被噎回去了。
　　第一次是他们在那个人群环绕热气腾腾的小酒吧看球赛的时候，两人的距离第一次超过正常的社交距离，他能闻到她的气味，橙子糖果的味道，气氛很好。她却突然的兴致阑珊，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去了。他很想叫住她，问问她，你还在难过吗？可是，最后，他什么也没来的得及说，只来得及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中。
　　第二次是他在小区门口堵她的那个下雨天，看着她神情恍惚地淋着雨，踢踢踏踏地走着，看见她根本没有保存自己的号码，然后也等不到她的任何话语，他的喉咙里来来回回滚动着几句话，想问她为什么不存号码，也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冷漠，最想问她已经这么久了，为什么还在难过呢？细细密密的雨丝像及了他纠结的内心，一恍惚，时机又错过了。
　　然而，这一次，顾凡终于开口了。她说她订过婚。
　　所以，订过婚又怎么样呢？魏吉羽想过这个问题。
　　他时常想起喀麦隆低低的飘逸的，清澈透底的天空。在那里的天空下，他忘记了原先所有的压抑和痛苦，只想着天亮了就好好工作，天黑了就好好睡觉，有空余的时候就发发呆，看着小伙伴们跳跳舞聊聊天，所以，订过婚又怎么样呢？
　　就像他的父亲跟母亲，结婚都二十多年了，穷小子和富家女的私奔眼看着有了喜剧结尾，这对周围人传说中的人间真爱开始分崩离析，怨恨、出轨、争吵、家暴、官司，明明是最亲密的人却要将对方置于死地方才罢休。所以，结了婚又能怎么样呢？
　　他只是有点心疼，他看见顾凡的样子，就想起自己的高中和大学时代，很爱跟同学在一起高谈阔论、插科打诨，也很享受周围人对他的肯定，但是他自己也知道有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一直网着他，网里是父母永无止尽的争吵谩骂、一触即发的情绪崩溃，他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能安静普通的生活着，他很不明白他又算什么，他能说什么做什么，他是不是说错了很多做错了很多，他想的头疼，他很想逃跑却找不到出口在哪里。
　　从那时候起，他习惯性地仰头看天，不管高兴的时候，还是不高兴的时候，天的边界无穷无尽，却永远平静，把他裹在其中，牢若磐石，很安全。从那时候起，他就没有多贴心的朋友，从来没有跟谁走得很近，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做功课、看书、睡觉。
　　他的父亲和母亲在经过长达5年的互相折磨后，终于分道扬镳。他的父亲从家里搬出去的那天，他的母亲从一个易怒易暴躁的中年妇女一下子变成一个没什么生气的老人，神情萎靡、思路混沌，整天觉得自己命不长矣，这里也痛、那里也疼，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但是，就是那个时候，他大学毕业，选择逃离，去了力所能及最远的地方。
　　有轻松快乐，但不是没有内疚悔恨。剩下母亲一个人在空落落的房子里，对她来说，是儿子的一场蓄谋已久的背叛吧。
　　只是那个时候，他太向往别处的天空了，太向往安静的生活了，他太想逃离了。如果有温暖，那是天神恩赐，如果没有，那是理所当然。
　　关于背叛和逃离，他想，他也知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