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会》露浓

22、3. 母子

　　戚少商倒下的时候，有四个人同时出手。

　　铁手，息红泪，还有赫连春水几人本在偏厅歇息用饭，却突然听见中庭金铁声暴涨，仿佛有人在动手。他们不敢怠慢，忙赶了过来，却正看见一个摇摇欲坠的戚少商倒了下来，而那个被唤作“陆姨”的老妇人，正一脸肃杀地剑指戚少商。息红泪娇叱一声，直向两人扑了过去，手中的绳镖直射陆姨。赫连春水也是毫不留情地挺枪直刺。铁手谨慎了许多：他只是一掌拍向陆姨的剑锋，冲上前去一把抱住戚少商。第四个出手的人是雷卷。他一路跟着陆小凤来了花庄，一言不发，神情淡漠得仿佛不是活人。这一刻他的眼睛却陡地燃了起来，燃着愤怒，担忧的火。他身形微动，拇指虚按，一股劲气便直向陆姨冲去。

　　四个人出手，还有几人观战的。陆小凤站在中庭的墙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一切；他的下巴很没有形象地掉得老低。尽管如此，他仍然牢牢扣着花满楼的手腕，嘴里道，“七童别动，我娘应付得来。”无情端坐在中庭的月门下面，双眉紧皱，手指中扣了两柄小刀。四个不知所措的剑童围在他身旁。

　　陆姨面对这四大高手的围攻，只是冷哼了一声。她抛开逆水寒剑，右手轻拂，三只手指捉住赫连春水的枪尖，一拉一带，枪便被引得扎在了泥地上，深陷近两尺。她左手轻弹，“叮”的一声，息红泪的绳镖居然陡地回转，直飞雷卷面门。息红泪大惊，忙想拉回绳镖，却发现绳镖根本不容她操控。雷卷被绳镖阻着去路，不得不退。陆姨最后一掌遥遥拍向铁手。铁手只觉这掌劲虽不犀利，却沉重如大山压顶，绵绵不绝。铁手正抱着戚少商，腾不出手，他也只能退。几招暂退了四大高手，陆姨却将手笼在袖子中，喝道，“都住手！”

　　几人俱是一愣。

　　“告诉我戚寨主他究竟中了什么毒，受了什么伤，”陆姨蹙眉道，“说清楚了，我才好给他疗伤！”

　　戚少商在做梦。梦里，十六岁的他站在太原城的一片废墟前。尸体，尸体，四处都是尸体！他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为什么会这样？这真是他的家？倒在那烧干的鱼池边的，那真是看着他长大的郑管家？那个不过四五尺长的仿佛枯树枝一般的尸体，真是他的堂弟？突然，一个身影从尸堆中站了起来：青衫墨裙，皎洁的面庞雪白如玉。

　　“娘，娘！”他冲上前去，“娘，你没死？”

　　就当他几乎捉住了那青色的袖子，青衫墨裙的妇人却突然提起手来，一掌拍在他的心口。他清清楚楚听见肋骨折断的脆响，看见那只修长的纤细的温暖的手瞬间染得鲜红。他的血染成的。

　　“娘，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只手。“娘…娘！！”

　　他悲呼着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宽敞的榻上，身上盖了三层锦被；周围弥漫着草药的味道。他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勉强定下心来。他再看看四周，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究竟怎…怎么回事？娘？”

　　“娘在这里，”青衫墨裙飘进了屋中。老妇人看了他一眼，说，“你的毒伤内伤一并发作了。好在花庄有上好的药材。如今你体内的箱子燕毒已经彻底清除，内伤也没有大碍，只是要好好修养几天。”她说着径自走向屋子一角的红泥小炉，熄了炉火 ，倒出一碗刚刚煎好的药，端到戚少商面前。“吃药。”

　　戚少商没有答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老妇人。“难不成还像小时候一样不肯吃药？”陆姨淡淡地说道，“你已经三十有余了；以前那些‘吃了药给你做甜肉羹’之类哄小孩的话，娘可是说不出口了。”

　　戚少商猛地接过陆姨手中的药碗，像灌酒一般一口喝干，然后瞪着她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陆姨微微一笑，叹道，“云龙三剑乃原河东路陆飞大将军的独创绝学，如今他已去，会用这云龙三剑的便只有他的妻儿。你说我是谁？”

　　“不可能！”戚少商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在太原城中潜伏了一个月；城里的每一个人都说了：绝没有一个人从陆府中逃了出来！”

　　“那时我并不在太原府，”陆姨仍然波澜不惊，拿过戚少商手中的空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又说，“当时正值师父七十大寿；我便带了小凤去江南见师父还有一众同门师兄师姐。事发之后我急回太原，听来的却也是并无一人逃出。想不到…想不到你还在…”陆姨叹了口气，似乎想要压下语音中渐渐涨起的汹涌。她突然微微一笑，道，“戚少商，戚少商，果然是懒人取的名字。你本姓陆，随手掂来戚这个姓倒也罢了，名也再合‘七’，当真毫无创意。”

　　戚少商只觉胸口一滞，又开始咳嗽。咳完了，他居然在笑，一边笑一边说道，“当初…当初我真取名叫戚七的。刚回到太原，整个城里都在捉拿一切和陆家有关系的人。碰见盘查的官兵问我叫什么，哪里人。我一时如何编得出什么？只好说我叫小七，就姓戚。当了两年有余的戚七，后来行走江湖，我这才换了少商这个多点书卷气的名。”

　　陆姨伸手抚他的头发，柔声道，“子麟，这些年苦了你啦！”

　　戚少商情不自禁地握住母亲的手。记忆中母亲的手温暖柔软一如一握阳光，而如今母亲的手修长坚硬仿佛一把刀。他突然觉得心下一寒。

　　毒发倒下前，他曾用云龙三剑与母亲对峙。他看遍了天下剑法，就未曾见过比云龙三剑更为霸道杀伐的招式。而如今，他和他的亲生母亲，用这三式，生死相搏。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是戚少商，连云寨的大当家戚少商，背负着连云寨还有毁诺城多少条人命的戚少商！他要雪冤，他要报仇！本来他已经看到了复仇的希望，可是…

　　戚少商猛地抬起头来。“娘，逆水寒剑中的那些罪证，你真地…”

　　陆姨缓缓叹了一口气。“烧了，都烧了，”她说，语气几分无奈，“我真地将那些罪证都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