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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梅小姐(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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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子是谁呀,吴城第一人,听说以后是要回王都去的,现在不过在咱们这儿历练历练,就是这样,也做出好多让人称道的事情来,咱们这样身份,只怕以后她连过明路做个姨娘,人家都嫌她身份低微,怎么这样没有自知之明,整日家的闹啊闹啊,难不成,她还想穿红做个正夫人”
鹂红摇着团扇,扇上的绿丝线小坠子跟着她的动作一荡一荡,香汗生风,本来也是有三分美人的神韵的,只是她脸上厚厚的一层白/粉,白腻的脸上没有一点瑕疵,口脂血红一样涂在嘴上,美也是美的,却少了自然的神韵,同个假人似的。
“正是呢”
“对呀”
方便几个也附和起来,绣儿端着水盆,一时间又气又急,恨不得把手里的水泼在她们脸上。
“听说”
“你也知道了”
“那谢公子,可不是马上娶正夫人了”鹂红扬起红唇“她那是活该,非得倔着,或着她不那么闹腾,谢公子腻了,也就放了她”。
娶妻!
绣儿反复琢磨这两个字,心中着急,瞒着梅小姐偷偷哭了两日,却仍是不知道怎么办,或者早些告诉她,也让梅小姐有个准备,但又唯恐这一告诉,梅小姐伤心。
“梅小姐”这日,绣儿捏紧了拳头,终于决心告诉她,不管怎么样,梅小姐知道,总比被瞒着浑浑噩噩被那谢公子骗了去。
梅小姐是冬日凌寒,枝头花萼照样绽放的梅枝。她美得醉人,身段柔软,但是绣儿知道,梅小姐的心是很倔强的,她要做的事情,怎么样都会达成。
“嗯?”这时梅小姐正坐在桌边,望着窗外发呆,谢公子允了梅小姐开窗户,却不许她靠近一步。
绣儿以为梅小姐要常耍赖,哄着自己别阻她,想到妈妈特意叮嘱的惩罚,还常常告诫自己别被这女子迷了心肠,然后梅小姐却再没在这件事上耍赖。
她只是静静的坐在檀木桌旁边,红色金边的桌布在四方坠下,梅小姐就扯着那坠下的地方绞啊绞啊,仿若那一蹙弯眉上面的浅浅愁思,垂目盛着的点点光,全在里边缠绕。
梅小姐以前不这样的,她就捧一本书,不时的翻上两页,被梅小姐这样的女子捧在手里,书都变成了珍宝,绣儿还偷偷记下来问过别人,后来才知道,只是本县的县志,算不得怎样的奇书。
只是上次梅小姐和谢公子大吵了一架,梅小姐所有的书,都被收走了,梅小姐虽然难过,却不至于丧志,但也就常在窗边看着远方发呆了。
有时绣儿不知道,梅小姐这样看着外面,究竟望谢公子来,还是不要他来。
“绣儿”绣儿感到脸上冷刺刺的,好哇,原来是梅小姐把她手放在绣儿脸上取暖呢,“梅小姐”,绣儿摸摸自己的脸蛋子,“摸糙了,以后可怎么嫁人”。
罪魁祸首却在那儿笑得直不起腰,“呆成了小傻子,才要想着怎么嫁人哩”,梅小姐快活时,话里面总爱掺着些家乡口音,绣儿不知道是哪儿,但她想,该在再南些的地方,绵绵的像细雨,但是口齿分明,总让绣儿想到那些文人墨客口中的江南。
但是到了现在,绣儿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了,梅小姐好容易开心一会儿,绣儿这样想着,踌踌蹴蹴的蹦了几个字,再说不出什么话。
没等绣儿说出个所以然来,谢公子来了,绣儿只得恭谨的弯着身退出去,任凭她退得再慢,也只来得及听见一句谢公子喊梅小姐的闺名,并不温柔或是情意绵绵,反而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清冷气,好像冬天窗棂上绽开的小片小片的冰凌花,冷是冷的,美也是美的。
绣儿以为,要明日或后日才能见到梅小姐,没成想下午稍晚些,就听说他们出去,两个人沿着映着灯笼光的石板路走,撑着油纸伞,斜阳落日,真似一对璧人。
绣儿却出离愤怒了,谢公子从不欲梅小姐出去,连院子去不得,现如今怕是真要娶正室,觉得愧疚。
“嗯?”
好容易找到了机会,绣儿握紧拳头对梅小姐说完了始末,梅小姐却不见多生气,而是半倚着头,散漫的反问。
她头上的珠翠跟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只有谢公子来,妈妈才让人给梅小姐好好打扮一番,三支珠链从发髻落下,垂在梅小姐额头,美得不似此间人,也让绣儿愣住,“您不爱,您不喜欢谢公子吗?”。
“我不爱他”
梅小姐轻轻抬起脖子,眼睛那么夺目,她说我不爱他,爱咬得很重,其他三个字都是轻音,同样四个字,从梅小姐口中吐出来,好像变了一个意思,分明口是心非,只是绣儿还没说出所以然来,谢公子已经抬步走进去。
绣儿原本还正义凛然,这时候已经退到画屏后面跪下来,身子吓得直哆嗦。
“你只能喜欢我,别人是---”隔着一道帘子,绣儿能听到的音很小,朦朦胧胧。
“你怎么只同这小丫头---,我才是你--”听到话头转到自己,绣儿吓得直机灵,任凭打足了精神,也只能听到些断断续续的话。
“罚她--”谢公子起了话头。
“罚她打理院里那些梅树,以后那些梅树就全全由她管”
绣儿浑浑噩噩的退下去,一会子功夫,妈妈来吩咐,以后那些三人轮流打理的梅树,全全由她管。
夜深了,绣儿仍旧气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想梅小姐果真是个坏心肠的女子,枇杷半点没说错。
绣儿恨恨的想,再不管她。
窗外的梅枝冷香氤氲进来,绣儿还在梦里,梦里她在梅小姐以前讲的故事里,槐树下埋着一大罐金币,园子主人的大女儿梅小姐以及二女儿梅小姐,因为懒惰和傲慢,不愿意打理槐树,因此勤奋善良的三女儿绣儿得到了满满的一罐金币,梅小姐在一边期期艾艾的哭,一个金币也没得到。
绣儿笑得醒了,月亮还高挂在天上呢,“梅小姐!”,门边那个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在她梦中哭得期期艾艾的梅小姐。
她换了简装,只是一道黑影,但绣儿也认得,那黑影子顿住了,终于转过身来,周围只有泛着冷的月光,绣儿还是轻易看清了她下巴以及脖颈上的血迹。
绣儿不聪明,但这时她却立马想通了关窍,那血不是梅小姐的,血是谢,谢,绣儿半坐在床榻上,或许因为冷风,整个身体都哆嗦。
“您,您不爱他吗”绣儿想不通,一个女子,怎么能做出这样大不韪的事,她是怎样理智狠心的扎下手里锋利的器刃,温热的血像喷泉一样溅在她脸上,然而她还有条不紊,甚至能来这儿给绣儿留下一张绣帕。
“我爱他”这是绣儿第一次听梅小姐承认,绣儿以为梅小姐永远也不会承认,但这时候她的语气是那么温和,好像她真是那样的,“但是绣儿,这世上有比爱更重要的东西”,她顿了一顿,眼里的光那么闪耀,那么自信“我还会爱上别人,我只要自己做自己的主宰”。
梅小姐像一片月下的羽毛,自由的飘走了,身边梅香缠绕,绣儿听着风吹,心想这梦可做得愈发怪了。
可她又知道,那不是梦,那张绣帕,还在泪涔涔的躺在她的枕边,上面用粗糙的绣技,画着那颗最偏僻,最小的梅树,绣儿把帕子烧了,恍惚中又睡过去。
过了十日,坊里传了许多版本,坊里被封了三天,实在什么也找不着,流言四起,于是坊里也解封了。
“谢公子?”
“说是没有生命危险,还要躺几月,如今不过醒了,但也是日日昏沉着”
坊里提到这个名字,声气儿都小了些。
绣儿不知道梅小姐怎么做到的,但梅小姐糊弄过守卫,谢公子昏了三日才醒,梅小姐早像一粒沙石投进沙漠。
“听说,谢公子本来也迷昏过去,她还嫌不解气,硬往人心口插一刀,得亏谢公子天生有福”
才不是,绣儿在心里反驳,真往心口,哪里就生扛得过,不知为何,想到梅小姐那晚的样子,绣儿也就奇异的明白了两分梅小姐的想法,若不让谢公子多晕几日,梅小姐哪里飞得远呢,只怕第二日就被抓回华丽的笼子里。
“我就看不惯她这样子”鹂红撇着嘴“她做这些良家烈女的样子做什么,身子早不知被谢公子占了多少回,难道别人还要她,非得巴巴的跑出去,到时候只怕又哭着回来求人”。
“就是,身子早脏了,还做这些做派”
绣儿在一旁听着,按理她该感到认同,这是她生下来,就知道的道理,所有人都这么说,若是良家,眼看若是要被强盗强占了身子,该以死明鉴的,可此时绣儿一点不赞同,她甚至感到气愤,却又不知道这气愤从何而来。
她只是想着梅小姐在月光下,那么自信的说“我只要自己做自己的主宰”,想到这里,她连生气也无了,她知道梅小姐才不会同她们说的那样活着。
她就是知道。
谢公子醒了之后,搜查一步一步扩大,走马商贩,花树行人,细雨楼阁,但没有,哪里都没有梅小姐的身影。
她这样的弱女子,能跑多远呢?所有人都这么想,绣儿在窗边,视线落在白茫茫的江面,穿过江水,是长兴山,山的那边,是另一个世界。
绣儿则打理着她的梅树,从那颗最偏僻最小的梅树开始打理,那里土壤松泛,所有人都不觉得奇怪,绣儿已经在费力的打理另一棵梅树。
谁会知道最勤快的小婢女获得了多少的金子呢,就像谁会梅小姐正怎样自由快落的活着,另一个男子怎样背着她,踏过一个个积水而成的水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