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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九章 ...

  •   艾伦与我在如何安置艾米丽达尸体这个问题上产生了一些意见分歧。

      在稍作休整,从(对他而言)激烈的战斗中回过了气后,他很快重整旗鼓,从压迫着他的那些掺杂着怀疑、动摇的情绪中走了出来,除了发丝还因沾着汗滴湿润地一缕缕黏在额前外,几乎看不出颓丧与疲惫的艾伦很快走到了我的身边,朝着灵魂已经回归地母怀抱的兽人半蹲下,伸出了手。

      ——“我得向上报告华沙村的情况,我们需要把她带回首都。”

      艾伦将他盔甲配置的披风包裹在了土拨鼠小小的身体上,这被裹成了一个圆圆包袱的尸体被他郑重地抱在怀里。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正垂落在那盖着艾米丽达脸蛋的披风上,目光既充满了执法者的平淡,又显得有些别样的悠长。

      事实上,我也很认同他的决定,但念及这段时间一直压在心头的重担,还是不得不叹了口气。

      “艾伦。”

      我恳切道:“我相信,你现在已经和我建立了信任,那请容许我再重申一次,我真的没有时间了。”

      艾伦缓缓将眼睛从他怀中的尸体上移开,移到了我的脸上。我看到我年轻的朋友又蹙起了眉,说话的音调也提高了一些。

      他微带排斥地问:“我并没有信任你……难道你要把她丢在这里?你又到底要去做什么?”

      是啊,他当然会问我要去做什么,我这段时间来,如此焦躁、急切、坐立不安,简直恨不得飞去的那个地方……

      随着他的质问,我的思绪也飞到了自玩家卸游后,自我第一次自己抄起床边的那只木棒架住母亲袭来拳头后,便一直让我满怀焦灼,让我一次又一次做出堪称反常的举动的那座终年积雪的世界最高峰;那座传说中圣子降临人间时踩着的第一捧落雪所在,伟大的圣母玛莱娅的安息之地;那高耸神秘,在这几百年来气候变化愈发骤烈,已彻底无法让人类适应生存,但每年仍有无数虔诚信徒跋涉千里只为在山脚跪拜祈求的的圣山,那连绵巍峨的贡嘎雪山——

      再晚一步,就又要有无数的血,我朋友的血将要溅在那千年不变的洁白上,而后往外扩散,蔓延,污染。

      “……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没有停下来的时间。”

      顾忌着艾伦‘圣殿骑士’的身份——作为圣子教的分支,圣殿骑士们自然也是最虔信、死板的信徒,而即将发生在圣子教传说起源,也是圣子教圣山的贡嘎雪山上的可怕事件是目前的他绝无法接受的,我们相处的时间,我们的信赖还是太少了——种种理由交织着,令我无法简单的在艾伦质疑的目光中坦诚我的目的,这份对朋友的隐瞒让我十分愧疚,几乎不能直视他的眼睛,我不得不偏过头,将目光定在随着我们前行的脚步中不断后退的华沙村的残骸上,这才能艰难的继续对他解释。

      “请相信我,我绝不会做恶事。我……不能告诉你我接下来的目的地,但请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定是会令世界变得更好的事,是会令即将发生的悲伤和痛苦减少的事……”

      我缓慢地说着,恳求着他的信任,然而,连我自己都不禁在声音中低下了头。

      这话语是多么单薄,又显得多么可笑?哪里有能真正确认自己所为是‘正确’,所为是‘好’的人?我又如何能祈求我年轻的朋友透过我同样年轻的皮囊,看穿我坚守一生,坚守无数生的‘正义’?

      “……呵。”

      艾伦果不其然冷笑起来,他与发色同样浅淡的眉毛高高挑起了一边。

      “很有趣,[维纳斯]——猜一猜吧,我抱着的这个疯兽人在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怀着和你一样的想法?你义正言辞地杀了她,让她成为了尸体,然后告诉我,你也要去做一件不能告人的,肯定‘正确’的事?是这样吗?”

      “……若这是一场表演,你成功让我为你的演出发笑了。”

      他用不带一丝笑意的声音下了定语:“现在,和我一起带着她回首都,[维纳斯]。我希望你还没有忘记,除了你古怪的预言,你身上还有嫌疑并没有洗清。”

      他的语气如此笃定而轻蔑,直直戳进我那面对朋友无比柔软的心。与敌人们不同,与被敌人们无数次诅咒、怨恨、唾骂、鞭挞完全不同的,被朋友否定,被朋友怀疑的沉重感充满了我的身躯,我无法抑制这份惆怅,叹息着,自脱离了玩家控制后第一次有些难过。

      我咀嚼了一会那微苦的滋味,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艾伦的眼睛,轻轻问他:“……你还是觉得是我杀了那些孩子吗?即使在我们并肩作战之后,你还是这么觉得吗?”

      “Of……”

      我看到艾伦挑着一根眉毛,永远挂着冷淡的脸上,从口中毫不犹豫地滚出高高在上的‘当然\'这个单词的第一个音节,但应该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一边说话,一边也将傲慢的视线投向了我的眼睛,我们的眼睛在半空中对视了。

      它凝住了。

      “……艾伦?”

      我想他看见了我眼中盛着的那份悲伤,又或者他原本就是想说‘of course not’?我无从知晓,我只能用自己的眼睛一次又一次的告诉我的朋友,我值得信任,我希望他能信任我,请信任我吧。

      总之,他说话的声音顿住了,那话黏在了嗓子里,我看见他的喉结上下移动着,他吞咽了一口唾沫,是他动摇了吗?我的朋友在尝试着信任我吗?我不由更深地看向他,想要获得他的信任。

      突然,他盯着我不放的眼睛猛地转了过去,藏在了突然举起捂住了他半张脸的掌心后,这个注意形象的豪门公子骤然失态地捂着脸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艾伦?!”

      见他连那张常年缺血般苍白的脸都咳红了,我不禁担心地对他伸手,想要拍一拍他的后背:“你还好吗?身体还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然而,几乎像本能般,艾伦用一种极迅速的,堪称狼狈的后退躲开了我的手,我不由举着手愣在了原地,过了几秒,才缓缓将握着收回了胸口,茫然又有些担忧地叫他的名字:“……艾伦?怎么了?”

      “不关、你事!”

      他于喉间大声咳出了一声重音错乱的‘Nothing’,一只手捧着艾米丽达,另一只手捂着通红的上半张脸大口呼吸,那双总含着轻蔑的灰眼睛微微湿润了,我看见他飞快地眨动了两下眼皮,在咳嗽的间隙侧着身子冲我露出皱着眉的半张脸,摇头道:“……别靠近我。”

      ……我承认,这一刻,在他如此的抗拒下,在他比我们曾经无数次的糟糕相识更极端又明显的抗拒下,我是真的有一丝受伤了。

      然而,我连他为何突然如此抗拒我都不知道。

      是因为我和他这一次的相识过于令人怀疑,始终令正直的他无法放下戒心吗?即使我们在战斗中交托了后背,交托了性命,一次次掩护着他的枪向正确的地方突刺而去,在胜利后不需语言地在第一时间用发亮的目光对望、庆祝——我们还是不能成为以前那样的朋友,以前那样的伙伴吗?

      ……那也没有办法。

      那是没有办法的,我还有更重要的,必须要去做的事情等着我。纵然那会使我和我无比珍视的友谊挥别,我也不可能、不应当犹豫脚步。

      想到这里,我微感失落,简直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地垂下头,注视着脚下颜色诡异的泥土,为心头压着的怅然叹了一口气,半晌才能轻轻点头。

      “好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体贴地后退两步,拉开了与艾伦的距离:“……请放心吧。”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随着我的后退,艾伦却猛地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以垂着头不敢看他的我的姿势都能清楚的察觉到的方式,他两大步朝我逼近,一把抓住了我随着失落一并垂下的左手手肘。

      他的手很大,而我的身/体被玩家用拉杆拉成了过分婀娜纤细的女性,这使得即使只落在我的手肘上,他的手也有一部分包覆在了我的手背,简直像在交握。

      我不得不惊讶地,请原谅我,这实在太令人惊讶了,这是与我熟知的,哪怕冒险后期都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保持着礼节与距离的艾伦做不出的冲动举动,我不得不万分惊讶地抬头去看艾伦,却不知是不是我眼中惊讶的情绪过于明显,显而易见是为了与我交流而拉住我的艾伦,再和我再次对上目光后,仿佛被烫了一下般,又后退着,一把甩开了我的手。

      这一系列动作大概只发生在几秒钟的时间,直到我的手被甩了回去,我的神情都愣在一股糅杂着惊讶与茫然的情绪中,我看着喘息着偏过头的艾伦,眨了眨眼,这才有疑惑出声的底气:“……请问?”

      “闭嘴!”

      艾伦堪称暴躁地说道,我见他半掩在随着偏头而垂落的暗金额发下的面色十分不愉,马上贴心安分,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只安静地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歪了歪头。

      然后,我看见艾伦的情绪似乎愈发焦躁紧绷了,在我的注视下,他肉眼可见地变了呼吸,极大地吸气又深深吐出,好几个循环后,才终于将那双眼睛再一次冷冷地抬起来,盯向了我,那其中的反感之色似乎更重了,我不由愈发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是你的魔法吗,‘大预言家’?”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你在对我做什么?想通过诱惑我逃离制裁?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他一开始的话还只是让我疑惑,他最后一句话就称得上令我惊恐了,我不得不违抗了我的朋友刚刚让我噤声的命令,大声而茫然地辩白道:“我没有,你在说什么?”

      “你没有?”

      艾伦的声音提高了,他拉长了他独有的优雅腔调,凶狠地盯着我:“你没有?如果你没有,那为什么——”

      “什么?”

      他的声音又停住了,我担忧又迷茫地看着他:“我怎么了?艾伦,你还好吗?”

      艾伦再一次深深地呼吸,这次,随着更大而缓慢的呼吸节奏,他面上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一个将他怀中抱着的,随着他动摇的情绪微微滑动了的尸身调整位置的动作后,艾伦勉强而强硬地质问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可能因为——我不知道,一个‘你必须’?然后我就傻傻地点头,说‘哦去吧亲爱的’,然后放你这个——抱歉,但你得承认你就是,而且只要不去首都就永远都是——一个嫌疑犯,离开圣殿骑士的监视范围,跑到我不知道哪里的地方,去我不知道多久——”

      他又一次深深地呼吸,眼睛使劲眨了眨,接着死死盯着我,将他怀中的艾米丽达向我托近了一些,语气逐渐可怕起来:“[维纳斯],你觉得我可能吗?这位需要去首都,我需要去首都,你需要去首都,只要你是清白的,你又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去首都?你又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得不、必须、现在、就跑去那不知道是哪儿的见鬼——请原谅,那个见鬼的地方?!”

      “我……”

      我在他合理而咄咄逼人的质问中,忐忑地发出一个音节,整个人越缩越小,嗫嚅着:“我……很抱歉……?”

      “‘很抱歉’?”

      艾伦冷笑一声:“多么令人荣幸啊,[维纳斯]。就好像我要的是你的抱歉一样——告诉我,让我知道你到底要去做什么,你在想什么很困难吗?还是我就只配享受着一无所知,从你那里得到一个个‘很抱歉’?”

      “我……”

      这一刻,我拙笨的口舌愈发打结,我只觉得自己正面对着比深渊地狱中最可怕的恶魔更可怕的压力,我不得不吞咽下一口口水,这才能继续道:“我当然不是,我永远不会那么对你,艾伦……”

      “那到底是为什么!?”他暴躁地朝我继续逼近。

      我在那与他等级(对不起,但艾伦现在大概也就不超过八级吧)不符的气势下接连败退,圣子啊,即使是原本的他,与我一路并肩作战的他也从不曾给我这种压迫感啊——我一步又一步地后退,直到退到了一面土墙上退无可退,而步步紧逼的艾伦也将影子压在了我的身上,甚至将一只手撑在了我的颈侧,低下了头看我,我整个人都被迫被裹携在了他投下的阴影中,与他面对着面,甚至可以说是面贴着面,全方面感受着我朋友年轻身躯压倒性的高大,那位卸游的女孩真的将我的模型捏的过于纤瘦娇小了——我愈发满头大汗,紧张又犹豫地抓住了自己的手,偏着头不敢看他:“我……”

      “……嗯哼?”

      “我……”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闭上眼,在他近得几乎就在咫尺的呼吸中放弃般对我的朋友喊道:“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放开,放开,别再压着我了——!!”

      圣子啊——

      武器全精,职业全能,面对敌人毫不手软,斩杀地狱种如砍瓜切菜,被玩家们誉为铁血战神的我,怎么就没有长出一颗,哪怕一根也好,连一根面对朋友仍能坚守情报的技能树都没有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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