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大寒》徐挽致

10、我会照顾你

　　这世上到底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急迫的想要一个出口，分手或许就是这个出口，可是余立习一直环伺在她周围，如同一条毒蛇，你看不见它，可它一直存在。
　　八月的倒数三天，肖寒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寒彻骨髓，这场无声的对峙，他赢得漂亮，她盯着镜子里的人，小腹平平坦坦，可那里面已经孕育着一个生命。
　　她出生在十月里，日子不怎么好，九号，常言说十全十美，可惜她偏偏少了一个一，有时候她觉得过往所有不幸或许都和这日子有关。
　　他近来总是恍恍惚惚的，老爱抱着她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晚上趁他洗澡时，她从医药箱内拿了一瓶红药水，去了次卧卫生间。
　　回来时他已经躺在床上，他的目光火热，总是这样，他对那事仿佛最热情，她心里发毛：“我来月经了。”那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眼花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仿佛是失望。
　　早晨醒来，身旁已经没有人了，她起身去卫生间换下昨晚涂了红药水的卫生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除了皮囊她真找不到任何优点。
　　餐座上摆放着一人份的西式早餐，她本来就不大能接受流动的鸡蛋，因为怀孕的缘故嗅觉更灵敏，只觉得反胃，鸡蛋和牛奶最后贡献了厕所，只吃了一片涂了果酱的吐司和两颗葡萄，盘子被她放在梳理台上。
　　家里就两个男性，一个是爷爷一个是爸爸，无论前者后者，她都已经记事了，爷爷很随和甚至是软弱了些，可她也没见过爷爷做家务，至于父亲，也是她们来莲印以后，父亲才慢慢学起来的。
　　这两个月里，除了每星期来一次的家政阿姨，用过晚饭的碗筷都是他在清洗，余立习这种人，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竟会做这些，让人难免惊讶。
　　他的书房很大，整整两壁柜的书，只是一眼瞧过去全是专业书，且不说隔行如隔山，就那些条条框框的律文，以及真实的血淋淋案例，她自认没有自虐的倾向，不懂也不会去看，最角落的下方有一些外国名著，应该是他看了一遍后就放在那儿没动过了，书脊上落了些灰。一册绿色书皮的书吸引了她的目光，书脊上印着烫金的《傲慢与偏见》.英.简·奥斯汀，高中有一段时间，潇潇非常迷这本书，成天在她耳边念叨达西达西的，当时她好像在准备一场游戏竞技赛，对她的花痴感叹只是嗯嗯啊啊的。
　　取了书回到房间，花了两个小时认认真真看完《傲慢与偏见》，没有因为主人公的爱情和社会的严酷感到一丝情绪，反倒是一头雾水，不过就是一本爱情故事，为什么会成为著名的文学著作？
　　门口传来转动门把手的声音，她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他倒是不死心，明知道她每次都会锁上门，他却每次都要先试着转动门把手，这是认为会这样被打动？
　　他是律师明明知道这是犯法，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就算是感情，不过两个月哪有那么深刻的爱。
　　她想起过往那些被自己冷硬伤害过的人，那些自以为是可怜她的，那些真心实意关心她的，有些怅然，这世上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前面十八年欠下的，如今以这种方式来报了。
　　她被他抱在怀里，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经历这两个月，如今的她连跟他闹都懒得费力了，只是埋着头问他：“余立习，你什么都有，好的家世品貌好的工作人中龙凤，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呢，我肖寒除了这张面皮，什么也没有，可这世上好面皮的何其多，你说你不惜冒着犯法，也要留着我，图个什么呢。”
　　他声音暗哑：“就像第一天见面时你说的，我具备让你磕碜的条件，我们可以好好试试。”
　　“肖寒从来说道做到，我不要的没人能强迫我。”
　　他不再出声，俩人无言。
　　良久肖寒再次开口打破了一室沉静：“余立习，已经开学了。”其实她可以等，她赌徐挽致不出一周一定会找到她，只是现实是她不想和那个女人有关联，不想因为这种事欠她。
　　余立习没有说话，将头埋在她的颈项里。
　　恍惚中好像听见了门铃声，但是隐隐约约不清晰，他们两厢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确定有人在按门铃。
　　余立习的轻微僵硬也告诉她，有人找上门来了。
　　门铃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余立习放开她起身去开门，他是在法庭上呆惯了的人，做律师的法庭就是他们的战场，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让对手看出自己的不足，那样公式化的笑，浑然天成，如同要面临的是一场胜券在握的辩驳。
　　落地窗外的桂花树上挂满了金色的小花，一簇簇的，她其实不大闻得了香味，过于浓烈霸道的花香，闻不了一会儿她就会头晕，可每次又忍不住去靠近，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学校雷锋墙边有两颗矮矮的桂花树，一到开花的时候，女孩子们就爱去嚯嚯，一人拽一把没几下就没了，她的同桌是个长相好看穿着小白衬衣的正经“小老头”，女孩子们都喜欢他，她无意间发现他喜欢把树叶啊花什么的夹在书里做标本，于是那次她也去嚯嚯了一把桂花，上课的时候献宝似的悄悄给他，她不记得他是什么表情，反正最后那家伙没要，反倒被老师看见了，阴阳怪气把她臊了一顿，那以后她再也没理过那个家伙，后来想起了，总忍不住莞尔，别人都是一小枝做标本，她拽一把，难不成让人一朵一朵的压啊。
　　一切都结束了呢。
　　她起身打断了在沙发上说话的人，她笑得那样明媚，那样残忍，她说：“姐姐。”继续开口，说出了这一个月反复思量，最后总结出来的精华：“我要最好的律师，起诉余立习先生对我这两个月人生自由的限制，以及□□罪。”满脸笑意也遮盖不了的决然，明明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就这样轻飘飘的说了出来，她想自己真的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凉薄，对自己都这么不留情面。
　　徐挽致三人的神色不停转变。
　　临走时她看着余立习一字一顿的说：“我给过你机会的。”是的，在徐挽致来到的前一刻，她都还在给他机会，她从骨子里不想和徐挽致有任何关联，不想欠她任何，只要他愿意放自己走，她什么都不会做，这两个月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他没有抓住机会，她就是这样，你既然让我欠徐挽致，那我不介意欠的人情大一点。
　　和她对戏的女生一直不在状态，导演叫停了几次，语气中透露着他动了火气，天已经黑了，往日这个时候早就收工，肖寒也对的有些不耐烦，目光随意一瞟，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了，一身职业西装的徐挽致站在人群后，浅浅的笑，她的身边是风轻云淡的邵林卷，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转头宣布耐心告罄：“张导，我身体有些不舒服。”
　　这事确实错不在她，张导无话可说，他也是有些不耐烦，就那么几句话，一句一句掰开了揉碎了教那女生怎么做，还是不会，他的火气不比她小：“行了，收工。”
　　肖寒转身离开，目光在那女生脸上扫了一眼，昏黄的灯光都掩盖不了惨白，已经错身而过，她步子顿了下：“好好休息一晚，压力不要太大，左不过就是一部戏。”
　　唇角的弧度弯的那么自然而然，她走到徐挽致面前：“小致姐。”
　　徐挽致抬手抚了抚她的肩，她的眉眼娴静温和，就像冬日里的太阳，让人忍不住贪婪的去汲取：“我们小暖就是漂亮。”清清淡淡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那样有说服力。
　　肖寒很怕自己会失去控制，她只是笑努力的笑：“小致姐怎么来了。”
　　“上次不是说喜欢吃紫蟹，昨天从天津开会回来，给你带了，张师傅在做，我们来接你。”
　　这就是徐挽致，她总能找到最适合的理由，把关心做到极致的不动声色，可她只觉得血液冰凉，想要逃离。
　　床上的人睡的很不安生，额头上豆大的汗水顺着滑落。
　　教堂很大，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她呆呆站在正前方瞧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形形色色的男女从她身上穿行，直到后来空无一人，父亲的骨灰盒放置在硕大十字架前的案几上。
　　她转头，果然一道赢弱的身体隐匿在巨大的柱子后，她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想去摸她的脸，可是手直直穿过了她的身体，小女孩脸色苍白，抱着膝盖已经烧的有些迷迷糊糊。
　　身后传来“哒哒哒”声，她知道那是小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那时候这种磨砂皮的小皮鞋在班上可火了，因为很难买到又贵，女生们以有一双这种小皮鞋为荣，每天哒哒声在班上走来走去，男孩子们恨得咬牙切齿又没有办法，爸爸也给她买过一双，那鞋子太娇气了她穿不习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真皮的穿着是很舒服的。
　　有人蹲下，和她的身影重合，白色毛衣的边边有好看的蕾丝点缀，圆圆的珍珠围上一圈，在那时候就和公主的衣服一样，那手透过她透明的身体扶在小女孩的肩上，轻轻晃了晃，烧的迷迷糊糊的小女生睁开眼，睁眼的那一瞬原来是那样的迷茫。
　　徐挽致似乎察觉了什么，修长匀称的手摸上了小女孩的额头。
　　她记得彼时的徐挽致还很青涩，白毛衣黑裤子，典型的学生装扮，只是袖子上围了一圈黑布条，让人很难忽略。
　　她说：“小暖，我是徐挽致，你愿意跟我走吗？以后我会照顾你。”
　　肖寒猛地睁开眼，胸腔里的某个器官隐隐作痛，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满目悲怆：“爸爸，我来陪您好不好。”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隐约雷鸣，风通过酒店窗户缝隙，嗡嗡的吹。
　　父亲死后，有很多人来祭拜，男女老少全部身着黑色正装，大部分是跳楼那个男孩的家人，还有的是徐挽致带来的，至今她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那些人看见她都公式化地劝慰她，然后再离去，而徐挽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那样真切。所以在她伸出手时，她拉住了她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尽管知道那根稻草很赢弱，还是拼命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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