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人愁》韩北继

91、番外 卫落谷（二）

　　陈光死皮不要脸惯了，而且身手意外的敏捷，整个卫氏院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而他自打那日和卫落谷有了过节，从此就像是癞皮狗一般黏上了她。

　　陈光自认为自己很受欢迎，毕竟他能说会道，还很有眼色，只要碰上人就能说出令对方高兴的话，来试问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

　　卫落谷就不喜欢。无论陈光如何用他三寸不烂金舌吹捧卫落谷，卫落谷都是冷眼相对，而且还会回上一句话噎的他说不出下一句。

　　慢慢的他觉得和卫落谷聊天是件有意思的事，他可以通过这样子来锻炼自己沟通的本事。还在心里默默想着，直到有一天他能说过卫落谷了，才会心甘情愿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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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你知道吗，我有个堂弟叫陈覆，这名字真够怪的。也不知道叔父当时起这个名字在想什么。”

　　“‘覆’就是天翻地覆的意思，肯定是想让他日后能有作为天翻地覆一番。陈公子还好意思说他，你的名字不也够奇怪的吗？”

　　“我的名字哪儿奇怪了？‘光’，寓意多好。”

　　“是啊，穷光蛋的‘光’，我可不敢恭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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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如此类的对话每天都轮番上演，他们两个都乐此不疲。慢慢的，卫落谷的心境逐渐发生变化，她觉得拥有了第一个朋友不会再那么孤独，甚至每天准时准点的守在窗边等着陈光来。
　　陈光也是如此，他留恋每次到院子里卫落谷都会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一句，
　　“你来了。”
　　他还希望自己能卫氏堂多留一段时间这样就能和她相处的更加融洽。

　　可惜他们这样子的交谈只维持了短短几个月。

　　而在这之前，陈光从来没有见过卫落谷离开这个院子半步，更别提除了他以外还有谁来看过她。

　　可就在那日，天色不佳，他还是准时偷摸摸的翻墙进到院子里，却发现院子里的门被人大敞开来，空气在院中流通发出格外瘆人的阴冷。
　　而无论是屋子还是里堂都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卫落谷就是从那天消失在这个院子里的，之后他再见到她，就已经使四年光阴飞逝之后了。

　　他不知道，卫落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子里并不是她的本意。她也想和陈光道别之后再走，省的他往这里跑来跑去的麻烦。
　　可不是她不等，是她妹妹没有等上。

　　卫落沧性命逝去仿佛落叶从枝丫上掉落一般悄无声息，让人无法及时接住它。

　　母亲紧紧将妹妹拥在怀里，瘫坐在地上，长发凌乱，披散在脸的周围挡住她的面容叫人看不清究竟是喜是悲。

　　那时妹妹只剩下一口气。卫落谷被父亲带到房里跟妹妹做最后的道别。

　　她还记得妹妹当时的样子特别可怜，小脸憋得像只章鱼一般通红，可嘴唇却是黑紫黑紫。原本两只机灵的眼睛变得充血，它们没有任何生气却是睁的恨不得将眼角撕裂。

　　她现在很痛苦，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只能浑身剧烈颤抖，从喉咙里发出狰狞好似不是人类一般的声音。

　　卫落谷从来没见过人会变成这个样子，尤其还是自己的妹妹，曾经跟在屁股后面不停叫着姐姐的妹妹。现如今可怜到连自己是谁都辨认不清。
　　卫落谷心底涌起一阵酸楚，她第一次有这种委屈的神情。

　　她噙着两眼泪，一瞬间忘记了母亲嘱咐自己的话，千万不要碰到妹妹。

　　所以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抚上妹妹的脸庞，希望自己清冷的体温能让她通红滚烫的脸庞稍微舒服一些。

　　可就在自己刚碰到妹妹的一瞬间，妹妹像是断了弦一般。卡在喉咙里的那一口气有了信号，将喉咙冲破从而变成鲜血从口中大量喷涌而出。

　　鲜血淋到了母亲的长发上，也溅到了卫落谷的手上。卫落谷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将手缩回，妹妹的眼睛就已经逐渐合上。通红的脸庞瞬间惨白下来没有了任何体温。

　　她上一次拉着妹妹的手还是妹妹颇有生机的时候，而最后一次碰到她她就失去任何气息。

　　卫落谷迷茫，盯着妹妹失去生命的身体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才好。

　　她怕了，条件反射的看向母亲。

　　没有想到比起妹妹在手下失去生命，更可怕的突然发现母亲在盯着自己，那副模样让她不寒而栗。

　　母亲低垂着头，双眼布满血丝与浑浊，直勾勾的盯着卫落谷怯生生的模样。

　　她原本白皙的皮肤由此变得印堂乌黑惨白，加上现在屋内灯光昏暗更显得她面色铁青，从而衬托出那双无精打采的眼睛格外炯炯有神。

　　它们像是有魔力，原本的好看已经消失殆尽，无底的深渊早就无所遁形。它们光是落在卫落谷的身上，就让卫落谷如同置身于黑暗冰海，拼命挣扎，可是四肢已被冻得僵硬动弹不得，想要呐喊却因为喉咙被紧紧扼住无法呼出一口气。

　　卫落谷就这样傻傻的僵在原地，身体里的灵魂即将被抽离。

　　就在这时，父亲及时上前一把拉住卫落谷将她从妹妹身边拽离，可是母亲的视线依旧空洞锁定住她，无论她是被父亲拽走还是推到门外，都一直至始至终地落在她的脸上。

　　卫落谷多么想要岔开视线，可是只要母亲看着她一分，她就只能回以一分，若是她现在退缩了，不就真的认定自己给妹妹带来了霉运吗。

　　父亲皱眉，一向没有多大表情波动他看着卫落谷的神色愈加复杂。卫落谷被他推到门外，两只手紧紧地蜷缩在袖中还在与母亲纠缠，父亲不知道此时该帮谁，也就是在妹妹失去生命的一瞬间，父亲在心底也一瞬间觉得卫落谷带来的只有不祥。

　　然而拥有这样的想法使父亲十分羞愧，他明知道卫落谷误闯到丧神祠堂是有心之人刻意陷害，可又因自打那天后他身边的生活没有一件是平静的，这让他无能为力。

　　最后父亲还是选择了逃避，他深深看着卫落谷逐渐将门紧闭，可卫落谷却没能发现父亲眼中的懊悔。

　　直到门只剩下最后一条缝隙再到紧闭，卫落谷都一直和母亲对视，母亲完全没有开口指责她或是怒嗔，可卫落谷觉得她就是一直不停地告诉自己，
　　“如果死的是你该多好。”

　　从那之后，她就被父亲关在了厢房，也自然没有再与陈光见过面。

　　而厢房之外的事情她一概都不知，每日只有父亲来见她一面更别提母亲了。

　　就这样被关了三年，父亲才让卫落谷从厢房出来。
　　卫落谷以为是母亲愿意见她原谅了她，所以对此毫无防备。可她不知道父亲只是将她从牢笼带到了案板上，直接等着宰割。

　　那时母亲就已经得了疯病，白天爆睡，夜里张牙舞爪着撕人发疯。
　　卫落谷就是为了让母亲发泄仇恨才被带过来的，夜里和母亲关在一起任由母亲辱骂她。
　　而这样痛苦的时光又过了一年。

　　一年后母亲失踪，父亲便彻底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与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

　　卫落谷依旧是在厢房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她心知肚明。书院里的人越来越少，每日清晨朗朗的书声已经转换为寂寥的鸟鸣。

　　卫氏院可能就会这样终结吧。她觉得自己要和卫氏院一同丧生在这个时代。

　　没想到当她每日如此悲观的想着的时候，陈光竟然又找到了她。

　　他每次落地都是那么的冒失，可这次却很反常，没有破坏她厢房里的任何一个东西，说明他本事长进了不少。

　　陈光再一次见到卫落谷很诧异，卫落谷将他眼底的情绪尽收，心里轻笑着，果然她现在的模样与当年差太多，陈光一时不记得也很正常。

　　“你来了。”卫落谷淡淡开口。

　　陈光迟疑着点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住在这里。”

　　陈光愣愣地环视了厢房一周，似乎有些不相信这个地方能住人，
　　“那你为何不到外面？外面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嗯，我会考虑的。”

　　陈光沉默，尽管先前卫落谷都是那样无精打采，可现在尤其更甚，双眼木木的像是没有知觉的人偶。

　　卫落谷倒没这样觉得，反而有千言万语想问陈光。
　　“你时常提到的那三个伙伴现在如何？”
　　“你拇指上的那个扳指是我父亲的吧？”
　　“现在说话不会再被别人呛到吧？”
　　“你手上的茧子怎么回事？练功了吗？”
　　“你最近几年过的还好吗？”

　　然而她只是这样想想，若是真的有勇气开口倒是不可能。

　　他们两个好像都是如此想法，一瞬间都沉默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好陈光现在有眼力劲儿，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
　　“你……需要不需要陈某人帮忙？”

　　卫落谷没吭声，不知道他说的帮忙指的是什么？
　　是帮她离开这种地方，还是帮她回到正院里？

　　如此在心里思索许久，陈光极其有耐心地在原地等待她的回答。

　　“不需要。”
　　卫落谷而后扯出了个僵硬的笑容，才将这个否定的答案说出，
　　“我无论是生是死，都要留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