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人愁》韩北继

4、等闲

　　卫氏堂风格千篇一律，只有一处院子不同，还保留着菱顶。
　　灰蒙蒙的瓦片破旧倾斜，将那处院子笼上了一层阴霾，活像老人吓唬孩子们的故事。

　　院子在本宅的后面，被个隐蔽的木门挡着。

　　木门陈旧笨重，上面青林苔藓覆盖如伊人长发，仔细看还能发现旮旯角落里长了一两朵不知名的花菌。

　　不过就算有人注意到也不会在意，全当是个没再使用的杂货院。而且阴冷的很，没人想靠近。

　　木门用木栓插着，全靠那一根木栓支撑。清晨的露水总会留在苔藓上些许，顺着苔藓滚到木栓上也不是一次两次。

　　慢慢的木栓被泡软，变得好像孩子玩的橡皮筋，被冰冷的木门折磨扭曲成各种形状，到了极限就直接会断掉。

　　木门倒下时没发出任何声响，原因是它前面的土地松软，将木门深深地陷了进去，刚好与地面融合。好像原本路就是这个样子的。

　　事情发生的静悄悄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对于一边思考的事情一边向前走的景尊柏来说只是个意外而已。

　　他和陈覆身至其中，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这院子是卫氏堂禁地。

　　陈覆警惕周围，寒冷沉闷压抑到快让他窒息，景尊柏却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陈覆心里一惊，猛的看去。只见景尊柏指着自己面前，表情有说不出的古怪。

　　他顺势看去，院子里唯一一间屋子的屋窗被打开，一抹灰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屋中倚在窗边，看着他们。
　　竟是个姑娘！

　　陈覆吓得后退几步，手脚冰冷至极，冷汗也随之布满额头。

　　刚刚扫视整个院子的时候，明明窗子没有打开，那个姑娘也没有出现。而且人的气息那么明显，陈覆怎么会感知不到？
　　他一身本领白学了？

　　景尊柏冷眼看了陈覆，让陈覆不要打草惊蛇。然后试探性的开口，
　　“……姑娘为何在这里？”

　　话音刚落，四周狂吹的阴风也随之消散，好像是息怒了一般，让他们两个的心情平整了一些。

　　风离去时连天上几朵遮蔽阳光的云也带走，一有缝隙它们就迫不及待的往地面钻。

　　多亏了如此这个狭小的杂货院才能有些生机。景尊柏眯起眼睛，趁着阳光仔细看向屋里的姑娘。

　　好巧不巧，唯一的那束光刚好洒在姑娘身上，将她黑暗又明亮的双眼照得闪闪发光。

　　姑娘模样看着年幼，但面容好生姣好。皮肤白皙到失去血色那样，映衬着朱唇若丹，墨眉无尘。

　　她好似午后慵懒安眠的猫儿，忽然从梦中醒来不知道发生何事。
　　侧着身子坐躺在那里，一只胳膊靠在窗沿上，而头轻放其上，另一条胳膊耷拉着，晃来晃去，没精打采，懒眷至极。

　　青墨的长发顺着窗沿流在地上，偶然有片老树树叶从屋顶的瓦片上滑落，落在姑娘的额头上，又顺着发丝一贯而下，同发一起也掉在地上。

　　无疑，眼前哪里还有刚刚惊悚阴冷的情，只剩下一副佳画，似真似假的镶在那里。

　　景尊柏愣了神，一股无名伤感涌出，很想上前抱抱这个娇小的姑娘，甚至完全忘记这位姑娘还未回答自己的问题。

　　陈覆也看了许久，主要是在分辨姑娘究竟是人是鬼。当他终于轻微感受到姑娘微弱的呼吸声时才稍微放了下心。

　　想着告诉景尊柏，却看见主子连眼睛都未眨的盯着姑娘。

　　这倒是稀罕。景尊柏什么美女没见过，何曾有过如此失神？

　　陈覆向来很有眼色，趁着景尊柏没有发现，自己就悄悄地将身影隐藏起来，决定不打扰他。

　　卫落谷刚睡醒，准确的说是被吵醒的。她很少出这个院子，活动范围也就在院子里面，所以时常会走到木门旁边去看看木栓是否还插着。

　　见到木栓已经发软，知道撑不了多久，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人闯进来了。

　　她心里不爽，眉头皱的更紧一些，也懒得开口去回答面前这个男人的问题。

　　不过这个男人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五年前见到时是那副被太子妃牵着鼻子走的没出息的样子，现在却是擅闯少女闺院。

　　她狠狠瞪了景尊柏一眼，重新闭上眼睛装作没有看见他。

　　景尊柏本深陷卫落谷的双眼，是卫落谷先行不满闭眼才让他缓过神来。

　　随之而来是一股血气涌上大脑，脸颊耳根脖子通通变得火热。

　　他……居然对一个小姑娘……？

　　其实他现在想直接转身就走，怎么自己会不好意思到害羞尴尬呢？
　　但双脚又不听自己使唤，他心底本能的不想离开，想离这个小姑娘近一点。

　　“咳咳，”景尊柏轻咳缓解气氛，“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关你屁事。

　　卫落谷心里如此想着，却没有敢说出来。她总觉得只要自己这样一说，景尊柏就会缠上自己。

　　反正面前的男人是她最想回避的，能不理睬就不理睬。

　　卫落谷继续装睡，景尊柏顿时手足无措。只能将脚步放轻，蹑手蹑脚的朝卫落谷走去。

　　这离近了看，越觉得卫落谷皮肤如瓷，还能看见些许红晕，让景尊柏心跳加快，喜欢的不能行。

　　他强烈控制住上去捏一把的冲动，弯腰附在她耳边，“能听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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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男人不懂怎么与女人保持距离吗？果然是风流惯了，死性不改。

　　卫落谷心里不耐烦的很，下意识的抬手驱赶，惹得景尊柏笑了出来。

　　陈覆在暗中看的膈应，一度怀疑这人真的是自家主子？

　　他是那种会因为女人而笑呵呵的人？

　　景尊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现在就想把小姑娘从屋子里拉出来。

　　“姑娘为何在这里？”他不厌其烦的继续重复这个问题。

　　卫落谷睁眼瞪着他，没好气道：“休息啊。”

　　声音细腻，听着像小猫叫。景尊柏大悦，不追究小姑娘的态度恶劣。

　　“为何在这里休息？”

　　“这里是我家啊。”

　　家？景尊柏又环顾这院子一圈。到处都破破烂烂，没有一点人气，一个姑娘家家住在这里？

　　不过这姑娘穿的也是如此，都是素衣灰布的，不像是很有钱的样子。莫非是卫氏堂下人的孩子？

　　“那你叫什么名字？”

　　卫落谷终于抬头，心里在考虑着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虽说这太子以前是卫轻的学生，可也从来没有见过卫落谷。

　　卫落谷母亲在自己小时候就失踪，卫轻也没有再娶妻。所以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没有妻子，自然是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的存在。

　　总之绝对不能暴露自己和卫轻的关系，说不定到时候追究下来自己也落个死刑。

　　卫轻之后，景尊柏时隔五年才回到这个地方。

　　来的理由她大概也猜到了，才让卫嵩先去门口迎接他。可既然景尊柏又来到后院 ，就说明卫嵩那个傻子误解了景尊柏的来意。

　　反正看他的样子也是打算离开这里的，不如直接和他撇清关系，免得日后再麻烦。

　　“回太子殿下，小女名为卫落谷。是卫氏堂卫嵩的养女。”

　　“卫嵩的养女？他不是说就两个女儿吗？”

　　“养女并不是女儿。”

　　景尊柏疑惑的点头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知道我是谁？”

　　“天下敢穿红色龙鳞衣者，除去前几朝大梁天子，也只有殿下你了。”

　　这个小姑娘还知道大梁天子？记得历史上关于这个人物也只是寥寥提了两句而已。

　　“……那你知道我是何人还不行礼，还对我用这副态度？”景尊柏并没有生气只是单纯的吓唬她一下。

　　卫落谷直到这时才终于将眉头解开，好像景尊柏的话正如她意料之中一样。

　　她轻轻笑了笑，笑起来眉眼竟是那样的好看。

　　“你我皆为等闲，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却是处在同一个位置。又哪有行礼或不行礼，态度端正和不端正之分？”

　　他们一个是逃避现实的丧女，一个是没正气的野心家，都世俗到了极点。

　　景尊柏愣了愣，这话听着十分不悦耳却在理。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是可怕，只用一句话就将他伪装了十几年的面具撕下。

　　卫落谷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夹杂着些许仇视。

　　这个眼神让景尊柏噎住，心里慌乱如麻。

　　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卫轻同样如此话语，只不过眼神要和蔼上不知多少。

　　现在这样仿佛是卫轻在恨自己。

　　陈覆察觉到景尊柏的异样，还没等他来得及去打断卫落谷的视线，景尊柏就先行开口，声音略带苦涩，

　　“……对不起。”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跌跌撞撞的离开。

　　卫落谷见他走了，松了一口气。自己都如此轻视他了，他总不能再来找自己吧。

　　不过那句道歉倒是意味深长，究竟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和自己重影的人说？

　　无论是对谁卫落谷都没有放在心上。这只是她关在院子里闲暇之余的一点小插曲。

　　她重新坐下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在思考着关于外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