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人愁》韩北继

22、口谕

　　离顺城老远，就能看见大张旗鼓的阵仗。

　　车马相拥，侍人成群，张灯结彩，缳旗飞扬。好似是咸商在与他们普天同庆。

　　外乡人见到了定会觉得是哪个厚脸皮商人跑来这里抢生意。

　　但只有顺城人知道，也会对此场景些许的不屑。

　　“哦，那是卫氏堂的二公子回来了。”

　　虽说不知道今日卫氏堂发生了何事情，难得的将在旁乡书院做工的二公子卫倾稞都叫回来聚集在这里。但卫二公子擅长展现财气，时不时搞得这么轰动不免得让人有些心烦。

　　大家都是办书院的，都是读书人，唯有卫氏堂的公子哥儿不遵循“圣贤者需谦”，实在是好生傲慢。

　　不过这个情况卫落谷倒是心里面略知一二，毕竟连自己都必须要到正院去，那么这些哥哥们也是免不了要跑一趟的。

　　虽然同余江燕一样没有与他们面对面对视过，确是偶尔会在院子的某些角落里面见过发梢，最后都会以自己先行离开而告终。

　　卫嵩不让卫落谷与公子小姐们接触，以免霉头触到他们身上。正好省了卫落谷一大半的事情。

　　思索片刻，卫落谷脚步极其轻盈地从厢房直通通的穿到正院来，而那两个丫鬟也乖乖巧巧的跟在她身后。

　　卫落谷无心，丫鬟却有心，她们十分在意着旁人的眼光，因为在卫氏院从未出现过像卫落谷这般的女子。

　　不仅没有身着卫氏院标志的白袍，反而穿的像巫婆一样黑漆漆的一片。这也引得那些佣人们驻足围观，时不时还会交头接耳一下。

　　总觉得失了面子，虽说自己是下人，但好歹也是余江燕院子里的。平日里和旁边下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像以为自己是发配给了什么怪物。

　　所以还未进到正院里面，那两个丫鬟就先行对卫落谷行了个礼转身一溜烟的跑掉了。

　　卫落谷心里有些疑惑，这两个丫鬟跑那么快干什么？丝毫没有意识到，是因为自己这两个丫鬟觉得面子挂不住才跑掉的。她无奈的耸了耸肩，继续朝院子里面走去。

　　卫氏堂的正院为出芦阁。意思好似是新生初入出芦阁，后生已是芦出生。

　　每一批学生都要从出芦阁里踏过之后才能进入书院，而离去时也必须要从出芦阁出去。

　　据说出芦阁这匾额还是先皇提名赐予卫氏堂的，所以珍贵无比，即便变得破旧也是卫氏堂最为骄傲的一样东西。

　　卫落谷冷着眸子看了看明晃晃的匾额，心里不觉得多么伟大。

　　“芦”为芦苇，寓意是想让圣贤人如芦苇屹立不倒，经久不衰。可却不知芦苇是极其薄情之物，只要经强风一吹必定飘散，无足轻重的很。

　　谁知道先皇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究竟是想让卫氏堂好还是让它亡？

　　也许是在外停留的时间过久，正当卫落谷看得出神时，忽然出芦阁的门被悄悄的打开了。

　　一位微微驼着背的长者从门后探出了个头。

　　“……您是？”

　　“我是卫落谷。”

　　卫落谷有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这人应该就是卫氏院的总管家张管家吧。张管家从自己父亲时就已经在卫氏院了。那时他还只是个打杂的，结果被卫嵩提拔成了管家，所以想必是十分感谢卫嵩的。

　　“卫落谷？哦……是落谷小姐，大家都在等您，快请进。”

　　张管家一边说着一边侧身将门打开，为卫落谷让出一条路来，期间还不忘低着头偷偷瞧了卫落谷几眼，这种目光让卫落谷看得非常难受。

　　所以她加紧了脚步，直到卫落谷的身影消失在院中，张管家才缓缓将腰直了一些。而旁边有几个佣人也顺势从角落中冒出来。

　　“张管家这个人就是那些甘顺太监要找的？”

　　张管家点点头，布满混沌的双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天呐，这也太晦气了吧？没想到我们卫嵩老爷竟然还有这样的私生女啊……。”

　　张管家笑了笑，“不是私生女。”

　　那几个佣人还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张管家就又恢复了平常驼着背的虾米模样就去干其他的事情了。

　　正院一如既往卫氏院的格调。总是书香墨味极浓，任人只是踏进一步就有种想要读书的欲望。

　　院子正中铺了一大块方方正正的红色奇石。寓意“红中”。
　　石头是整个镶在地面中的，所以踩上去并不会觉得凹凸不平。

　　这石头上面被人雕刻了像是龙凤的花纹。这在咸商没什么稀奇的，咸商人酷爱这种，每家每户的装饰几乎都有龙凤呈祥。

　　只不过这里的龙凤却没有眼睛，少了点睛之笔并不觉得栩栩如生。石头是卫轻设计的，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卫落谷还没有从他口中问到他就已经不在了。

　　她故意让开了这块石头的路面，而是从石头旁边绕了过去。面前红木漆成的棱门紧紧闭合着。

　　卫落谷上了台阶伸出手来没有犹豫轻轻敲了下门边。

　　“进来吧。”

　　一个细腻又不失端庄的声音便从门中响起。

　　卫落谷深吸一口气，将门推开来。

　　刚一推开门，正堂里墨香顿时扑面而来，连带起微风让卫落谷的刘海向后吹扬。

　　多亏如此，她得以从发丝的缝隙中露出眼睛来，让她看清楚面前的人物。

　　正对面的屏风前，也就是主坐的右边，一位身着朴素玉袍的女人坐在那里。

　　她的身姿优雅端正，双手轻轻交叠在膝上，手腕处带着一串檀木色玉珠，随着她的手微妙的动作，玉珠也随之映衬着晨光发出不同的色彩来。

　　除此之外，这个女人也没有佩戴其他什么多余的配饰。头发只是轻轻地用木钗挽起，却没有丝毫的碎发落在脸前，实在是好生整洁的女人。

　　反观女人的面容，虽比卫嵩年长几岁，但岁月丝毫没有从她脸上踏过，依旧如初那样美丽。一双眼睛清黑发亮，里面没有当下女子那样的柔情，反而多了几分经过知识熏陶而留下的宁静沉稳。

　　她即便是坐在那里也丝毫没有松懈，要为众人做出一个榜样来。

　　就凭卫落谷对这个女人的第一印象来说，无疑是喜欢的。相信不只是她，旁人看了都会不自觉的被她吸引。

　　卫落谷心里觉得不愧是卫嵩，竟然没有发现余江燕的美好，他也只配得上余江燕身旁两侧那几位风尘的小妾。

　　余江燕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卫倾稞。

　　和她母亲的简朴不成为正比，他的衣着华丽到卫氏堂根本就容不下他。可面容与他母亲极为相似，俊朗中带着英气，绝对是四位公子中容貌最为出众的。

　　卫倾稞就站在余江燕的身后方，至于旁边的几个小妾和其他的公子小姐们，卫落谷没有多去看两眼。

　　她走到正堂中间对于余江燕欠身，“主母安。”

　　余江燕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起来到那边坐吧。”

　　卫落谷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是卫白昼身旁的位置。

　　卫白昼见到她向自己走来，脸上不免多出了些厌恶的神情，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不想去跟她牵扯太多。

　　卫落谷心安理得的坐在那里，还没坐稳就从屏风后走来几个男人。

　　这几个男人看上去阴阳怪气的，男人女人皆不沾边，却是身着着红色宦服，为首的脸上还有几分轻蔑。

　　直到这些宦官都出现后，门口的佣人越聚越多。

　　他们一起跪在外面头伏在地上，就是连对自己的主子都不曾这样子尊敬过。

　　余江燕也先行起身，走到这群宦官面前微微下跪，而小妾们以及公子小姐们也跟在余江燕的身后跪下。

　　卫落谷茫然，也跟着他们照做。

　　宦官满意地看着面前膝尘的一大片人，清了清嗓子便开口，

　　“传融辉皇殿下口谕，宣卫氏堂之养女卫落谷进宫觐见！”

　　一句话没有任何的修饰与铺垫，同样没有前因后果，就是这么直直白白硬生生的开始和结束。

　　卫落谷愣了愣，丝毫没有从这句短小的话中缓过神来，还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赶紧抬头看向的宦官。

　　没想到这一看正对上了面前所有人的视线。

　　而最为刺眼的则是她两个姐姐，眼睛里面尽是疑惑愤怒。

　　卫落谷已经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也没来得及想起应该回答宦官的话。

　　余江燕眸子暗了暗，率先开口，

　　“民妇代女儿落谷谢过殿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宦官点了点头，觉得余江燕是个有眼色的，不愧是卫氏堂主母，至少比那个养女要机灵不知多少倍。

　　“等等！”

　　余江燕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就响起，让余江燕眉头皱的更紧。

　　她转身看去，没想到开口之人不是当事人卫落谷，也不是卫嵩小妾和女儿们，竟是三公子卫白里。

　　卫白里和卫嵩很像，做事毛毛糙糙，不经大脑，尤其是在情感激烈的时候。

　　宦官开口道，“三公子还有何事要说？”

　　卫白里起身指着卫落谷，“殿下会不会是误会了些什么？怎么会让这种不明不白的女人去皇宫？要去也应该让我妹妹去啊！”

　　卫白昼一听这话赶忙开口，“哥哥莫要胡说，这位妹妹同我一样都是卫家的姑娘，没有什么分别的！”

　　虽说她嘴上是说的好听可心里其实是在偷笑，还好她有个傻哥哥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