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人愁》韩北继

19、永康殿

　　顺城以前有个小太守，因霸税偷税，被朝廷查到之后，不仅处以斩首还株连九族。

　　当时太守家血流成河，远在村子的老家也遭到殃及。人首分离，惨叫不绝于耳，称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那个村子就是卫嵩少年时期住的，他目睹全过程，听是太守的罪是欺君之罪才没落如此。他在心里暗自祈祷，绝不愿成那副模样。

　　他知道自己太过浮躁，所以行为处事都谨言慎行，没想到还是脑子一冲动就将自己完全没把握的事脱口而出。

　　李公公往前带着卫嵩为他带路。门口处的士兵见到是李公公纷纷让行，他们行进的也很顺利。

　　瞧着李公公不紧不慢的脚步，卫嵩心里一阵阵的发麻。永康殿金闪闪的匾额刺着他的双眼，越来越多的侍卫弯刀斥人，满目默肃，无一不再提醒他，再往前若是还不老实说实话那么今日定是出不了皇宫。
　　到时候落得和卫轻一样的下场，那么他做鬼也不能安心。

　　卫嵩刹时间停下脚步，而李公公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停止也转过头来。

　　“卫先生？”

　　卫嵩咽了咽口水，想着先找个借口离开这里再说。

　　“我……我虽可以为陛下治病，可却没带药方与随从，不如我先回去准备准备改日再来拜访。”

　　李公公眯起眼睛看着卫嵩，他在皇帝身边待的时间长了，什么人没见过，被迫变得精明的很。

　　他自然而然的注意到卫嵩微微颤抖的手，知道他心里面有鬼。这副情景倒是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五年前领着卫轻走过同一条路去见融辉皇。

　　卫轻从来都不会落人一等，腰背挺得笔直，与李公公如同友人并肩，不像卫嵩这般唯唯诺诺。

　　心里有些遗憾，看来是李公公高估卫氏堂的后人了。他也看出来卫嵩在打退堂鼓，心里没有底气。

　　可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脚下所踏已是永康殿的土地，前面就是咸商的龙卧，怎能放他走？再说卫嵩最后变成怎样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最好卫嵩也栽在这里，省的再惹出先前卫轻那种麻烦。

　　“这样啊，可咱家都已经命人进去通报过了。不如先替殿下看看之后再说也不迟。”

　　卫嵩见到李公公笑的诡异，不禁寒毛竖起，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了了。可自己连把脉都不会何来看病一说。

　　“可是我……！”

　　“卫先生，”李公公先行打断，话语里透着威胁，“陛下已经等太久了。”

　　一句话将卫嵩噎的哑口无声。

　　李公公见他没有话可说，便从容的转身过来继续为他带路。

　　永康殿并非皇宫最大的宫殿。初代皇帝是节俭之人，而他节俭的美德也一直引导着后来的君主，所以无论经过了多少年换代，这座宫殿都不曾扩大。

　　宫殿不大，可是宫殿外红墙里居然有两座别致的花园。

　　花园里面修建的精致朴素，却是奇珍异花都有。

　　花香一直萦绕在永康殿的周围，在红墙外不能那么明显地能嗅到。可是一旦踏入了永康殿里，就立马像是身处在花海，身心放松的一塌糊涂。

　　将各个种类花朵围起来的是几架别致的白漆栅栏。栅栏外层的白色很是纯粹，不知道融合了什么才能练造出如此纯粹的白色。甚至比卫氏院用的纸张还要白净，这在咸商实属罕见。

　　原来宫殿外层的红墙并不只是用来包裹永康殿的，更是将这两座花园保护起来。

　　可惜卫嵩无心欣赏风景，他提着心吊着胆，见到李公公命人将龙卧金门打开，他也就完全心死了。

　　两侧宫女将头埋着，恭恭敬敬地道，“李公公，请。”

　　李公公点点头，也对卫嵩做出请的手势。卫嵩这才尴尬的笑了笑，点点头，踏进去了。

　　病人的屋子里总是有种既压抑又让人窒息的空气，似乎只要身处在这空气之中，自己也就被感染上了什么疾病。

　　卫嵩向来不喜欢这样，下意识的用宽袖掩住口鼻，但是意识到这样不妥，立马又将手放下。

　　本以为这里的空气和自己在医房感受到的一样，没想到却是截然不同的。

　　永康殿不仅没有沉闷，反而还有种雨后草地的清新。而屋子中点燃着不起眼的熏香，烟雾淡淡的缭绕在大殿中，最后又升到空中变得飘渺无影，为整个大殿的氛围增添了一些暖意。

　　这里好歹是皇宫，怎么可能像街坊那些医房一样条件那么差劲。

　　卫嵩自嘲着的功夫，任由前面的宫女掀开一道珠帘，顿时使他眼前一亮。

　　原来寝宫里面才是正儿八经的宝地。

　　顶梁为云杉木顶，散发着幽幽凉意，冬暖夏凉的木材，实属千金难换一两。

　　周围玉璧环绕，珍珠连金丝装饰着幕窗，稍有阳光微风，便可闪闪发光“叮当”作响，好似民间笛丝小曲，甚是悦耳。

　　至于龙塌，立柱以琉璃海棠色为漆，上面悬着薄似蝉翼，却又不能清晰看见薄翼后真实的蛟绸帐，好生如幻，令卫嵩叹为观止。

　　“见到陛下还不快行礼？”

　　李公公撇了一眼卫嵩没出息的样子，于是低声在他身边提醒。

　　卫嵩兴许是欣赏宫殿欣赏的太过入迷，即便是李公公为他提醒，他也只是木讷的点了点头，话语里没有任何感情，

　　“草民卫嵩拜见殿下，殿下万岁。”

　　融辉皇在帐后动了动，呼吸声加大了起来。

　　“何人？”

　　直到听到融辉皇的声音卫嵩才如梦初醒，急忙跪下，把头贴在地毯上，可是双眼却不由自主地瞄向融辉皇声音的来处，

　　他总觉得既然他从外面看不到帐里，那么帐里定也是看不清外面的。

　　“草民卫嵩，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嵩？”

　　融辉皇声音很是沙哑，缓缓的重复了一遍卫嵩的名字似乎带着点疑惑。

　　“正是，正是。草民乃卫氏堂祭酒，曾与殿下同门过。”

　　直到听见了这句话，融辉皇才猛一下想起这个陌生的名字是谁。

　　他轻轻起身隔着帐，“头抬起来。”

　　卫嵩手在袖中握了握拳头，慢慢的将脸抬起。

　　这条蛟绸帐制作极为巧妙，听闻是官家未出阁女子为了遮掩真实面目才有了此帐。

　　融辉皇在帐后盯着卫嵩看了许久没有出声，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卫嵩以为融辉皇看不清自己的真实面目，在纠结着是否应该将帐子掀开来。可又没有融辉皇的命令谁敢轻举妄动，他只能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等待着融辉皇。

　　他是自然不知道的，融辉皇看到与卫轻几分相似的脸百感交集，就仿佛卫轻又重新站在了他面前那般。

　　时间过了许久，卫嵩跪在地上的腿都麻了，他偷偷看了看身后的李公公，见他依旧保持着如初的姿势，动都没有动一下。

　　就在他内心煎熬无比，下一秒钟腿就要瘫软自己趴在地上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对着李公公耳语了一番。

　　直到这时李公公才有了其他动作，他听小太监说完后挑了挑眉。随后便移动到融辉皇的卧边，隔着帐子小声低语，“陛下，太子殿下在外面，您看……。”

　　融辉皇心里叹了口气，终于将视线从卫嵩身上移开。他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让他进来。

　　李公公得到命令后，立马对那小太监使了使眼色，小太监便赶紧跑出去在门外大喊，“太子殿下驾到！”

　　一时间屋里的宫女太监侍卫们一齐跪下，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看起来极其庄重。

　　卫嵩竟是表现的不同，心里高兴的不得了。他可从未有今天这般那么期待见到太子。正好太子来了，自己也可以直接进入主题，不必装作帮融辉皇看病了。

　　在那小太监喊完没过多久，景尊柏身着以往那身红色龙鳞衣，掀开窗帘进来。

　　他似乎没有看见卫嵩，因为所有人都是跪着的，谁能看见谁的脸是什么样子？他径直走到融辉皇身边，弯了弯身子。

　　“父皇可还安好。”

　　融辉皇见到景尊柏似乎十分高兴，连说话的语调都和卫嵩那沙哑不同，有些轻快，

　　“还是老样子。柏儿怎么今日这么稀奇来本王这里？”

　　“自然是想看看父皇的情况，顺便询问些事情，”景尊柏笑了笑，对他身后的陈覆勾了勾指头，“把东西端上来。”

　　陈覆点头，立刻双手捧着样物件捧在融辉皇和景尊柏面前。

　　李公公像往常一样赶紧跑到那边，想接过那样物件，可却被景尊柏制止。

　　“我让父皇样东西还需要经你的手吗？”

　　“不……不敢！奴才该死。”

　　李公公吓了一个激灵，赶紧退后了几步。

　　卫嵩抬眼睛满眼嘲笑，刚刚李公公不是还挺能耐的吗，怎么现在竟一口一个奴才该死呢？

　　当他的视线又从李公公身上移到陈覆手中的东西时，卫嵩整个人又愣在了原地。

　　那东西金色方形明晃晃的，不正是自己进宫前一直握着的金牌吗？

　　他下意识的将手缩进衣袖，终没想到那金牌果真不见了踪影。

　　一股寒意瞬间袭遍了卫嵩全身，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